我叫晓琳,一名80后。
我从来没想过在除夕的那一天,自己会经历一场死里逃生。
1
因为疫情不稳定和一些其他原因,我和父母商量好今年各自就地过年。除夕那天上午我吃过早饭,半躺在床上刷微信。
突然间一阵腹痛袭来,还连带着些许腰痛。我没太当回事,一是痛感不太强烈,有点像女生月经的不适感,二是我有类风湿性关节炎,肢体上的疼痛我早就习以为常。
我像往常那样,点了一根艾柱艾灸了会儿,没多久不适感便消失殆尽。“原来又是一次风湿引起的小疼痛。”我暗自庆幸。
我换了个姿势继续躺回床上,不到十分钟,我的背部仿佛被电击一般,火辣辣地疼。猛烈的撕裂感让我不得不弓起后背,我努力张开嘴却怎么也无法呼吸。
那一瞬,恐惧感袭满全身。
我告诉自己不要晕过去,然后下意识从床上爬起来,挪到离我最近的卫生间,打开窗户,坐在马桶上,花了足足20秒才吸进一口新鲜空气。此刻,背部的痛感还在持续,让人坐立难安。
我给朋友发了条消息,告诉他如果我20分钟不接电话,就叫120救我。我走到门口,把平时习惯反锁的两道门都打开,把睡衣换成外衣后,一步一步移回卧室瘫倒在床上。
那天大家都在忙着过年,但朋友还是很快回了电话。当时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想着中午去医院可能做不上检查,也实在不好意思在这种日子麻烦别人,便说下午自己先去医院看看,有事再联系他。
2
下午一点左右,我带上身份证医保卡银行卡,自己开车去了离家最近的医院。在许多人的传统观念里,过年不看病,所以那天医院人特别少,所有科室基本到了就能看,做检查也是如此。
我先挂了心内科,血压、心电图、心脏彩超都正常,之后我又去看了脊柱外科,医生给我后背拍了片子,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其实平时我是一个心挺大的女生,但回想起当天上午的背部剧痛着实令我心慌,瞬间的窒息感让我甚至嗅到了一丝死亡的味道。此时后背的痛感依旧还在,只是相比上午减弱了许多。可来医院检查了一通也没查出什么,时间也快下午四点了,我就下楼准备回家。
走到电梯口,我心里怎么都不踏实。当时脑海中闪过一种念头:如果我晚上睡着痛到醒不过来怎么办?平时早上同事会联系我,现在过年大家都不互相打扰,要是没人发现我出事了,那我岂不是完了?
越琢磨越不安,我就重新上楼回到了导诊处。上午在家时我上网搜后背剧烈疼痛的原因,网上说可能是心脏、脊柱或者肝胆的问题,所以我就问护士来不来得及再挂一个消化内科。
到了消化内科,我和医生说了自己的情况和顾虑,请他看看能开什么检查就都给我开了,如果都没有问题,我也就放心回家了。
当天消化内科坐诊的是一位中年男医生,态度特别好。“今天这个时候还来看病的都是挺难受的,你躺下我检查一下。”他边说边示意我平躺,按到腹部某个地方时我有明显痛感,他就给我开了胸部、上腹部、下腹部、盆腔四个平扫CT和血尿的检查。
CT做得很快,验完血我就先去找医生看结果。医生用电脑一张张看我的片子,“这个部位没什么问题,这张也没什么事。”他还没完全看完,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3
因为离得近,所以他们的对话我隐约能听到一些。电话是放射科打来的,对方问门诊医生:“刚才那个病人走了没有?”医生表示还在这看片子,接下来我就听到他说:“是,那个地方是有一点不对,是有点像。”
挂了电话后,门诊医生把护士叫了进来,护士上来就找我要身份证。“要身份证干嘛?”我当时就懵了。护士显得有点着急,说:“先把身份证给我吧,给你租轮椅。”
“姑娘,你有一个检查不太好。”此时,门诊医生脸色也变得特别严肃。“疑似是主动脉夹层”,他顿了一下和我说。
“主动脉夹层”,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这五个字。“这个病严重吗?”我问医生。他讲了一堆术语,我没完全听懂。简单来说就是主动脉上裂了一小口,它会不停撕裂,死亡率很高。
医生可能是怕我紧张,并没和我说太多,只是让我从现在开始不要动了,要完全平躺。然后再去做一个加强CT确认,抓紧电话通知家属。
医生话音未落,护士就推进来一张床,我在一脸茫然中被医护人员搬了上去。我当时还有点挣扎,表示自己能走。护士边推我出诊室边说:“这个病我们发现了,是不能让你动的。”
“你们要推我去哪?”“急诊室。”
到了急诊室,一群医生护士围了上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戴上呼吸机。“我很好,为什么给我戴这个?”我下意识伸手推开机器。护士看了我一眼,给我换成了氧气管。
“当医生和护士非常关心你时,事儿一定不小”,这是我躺在急诊室时才明白的道理。我起身想去卫生间,被护士坚决制止,“不行,这个病上个厕所可能人就没了。”
我当时还处在茫然状态,我用手机搜了下这个病,才发现他们可能不是在吓唬我。
因为家里人都在黄岛,赶过来要很久。为了做加强CT,我只能麻烦朋友过来签字。
电话里朋友问我怎么了,我回:“什么都别问,医生说有点严重,你先来医院帮我签个字。”朋友来得很快,签字后我就去做了进一步检查。
做完加强CT后,一名男护士把我推了出来。“严重吗?”我问。护士说了一句话,让我至今难忘,“有点儿,撕裂到大腿根部了。”
4
当听到“撕裂到大腿根部”这几个字时,我才真的开始慌了。我反复告诉自己,我确实病了,而且就是医生说的主动脉夹层。
那时已经是晚上,拜年信息涌了进来,我还躺在病床上回了几个同事的微信。医生过来告诉我,要进ICU了,通知家属来,准备明天手术。
不想让父母担心,我给姐姐和姐夫打了电话,他们来了后医生很快定下了手术方案。
好消息是不用开胸,在下腹部做个微创就可以。这样开销少很多,人也不用太遭罪。当天晚上本可以做手术,但医生说我的血管是罕见级别的细,支架需要从外地紧急运过来。
除夕晚上八点多,我被送进了ICU。“姑娘,你这真的是完美自救。”监护室医生说我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能自己开车来医院的主动脉夹层病人。“你中午没吃饭,也救了你一命。吃了饭血液会更加活跃,加速撕裂速度。”
人生第一次进ICU,还是在清醒状态下,好奇与害怕各占一半。ICU里明晃晃的白炽灯让人无法分清昼夜,各种设备运作发出的滴滴声令人汗毛直立。
附近两床病人也都是主动脉夹层患者,护士每隔一会就会给他们打针换药,每一次他们都会发出微弱痛苦的呻吟声。
“我术后是不是也会这样”、“我的血管会不会随时破裂”……面对未知,恐惧是本能。那一晚,我几乎彻夜未眠。
转天早上,我和护士要来了手机。因为担心做手术父母联系不上我,他们会着急,所以我佯装镇定,给父亲打了通拜年电话,告诉他自己刚刚看了一晚上电影,马上就要睡觉了,白天没事就不要联系了。
趁眼泪流出来前,我挂掉了电话。
我把银行卡密码、支付宝微信里的钱都转给了我姐,那时的想法是,万一自己下不来手术台,就那么走了,我还能给家人留些什么。
5
大年初一上午十点多,我被推去准备手术。我以为我会紧张恐慌,但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我无比坦然,因为我知道剩下的事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手术是全麻,医生通过留置针将麻药注射进来,关于这场手术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手术室里医生们互相拜年。
再次恢复意识已是当天下午,恍惚中我感觉到有人从我嘴里往外拿东西,是呼吸机。ICU护士说我手术很顺利,不用担心。她把我扶起来喝了点水,那时我才发现我身上插了很多管子。
护士问我想吃什么,可以让家属送。“鸡蛋羹和草莓。”我说完后旁边的护士笑了,她说:“2号床没问题,都能自己点餐了。”
做完手术,我姐就和父母说了我生病的事。两天后我从ICU转到特护病房时,在电梯间里我和他们见了一面。我记得我爸当时说了一句,“没事,爸爸来了。”
特护病房家属是可以陪同的。我姐陪我那两天,她只能躺在一张很窄的椅子上凑合睡,我一动她就会醒来。我当时又心疼她,又庆幸我还有个姐姐。如果不是她,那在这照顾我的会是我年过六旬的父母。
我常年在外面忙工作,一年回家看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我觉得未来的日子很长,但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
6
初七我出院了,回想起死里逃生的这几天,竟有些不真实。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生病的会是我?
主动脉夹层多发于中老年人,常和高血压相关,但我今年38岁,血压也一直正常,实在算不上高危人群。
如果一定要究其原因,或许与自己以前工作压力大,爱熬夜生气脱不了干系。疼痛是身体发出的求救信号,我时常觉得幸运,我不知道如果那天我没来医院,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在家休养的那一阵,我在网上随手写下了自己这段经历。有一天我收到一条私信,那个网友说谢谢我救了他爸爸一命。他父亲后背疼一直没查出原因,网友看了我的文章后又带他父亲去做了检查,查出了冠心病。
我很意外,自己的无心分享,还能帮助到其他人,这感觉还挺棒的。
手术后的第十九天,在我软磨硬泡下,姐姐一家陪我去了海边。即便是冬日,阳光洒在身上依旧很暖。咸湿海风夹杂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我深呼吸了两口,那一刻我觉得,活着真好。
现在的我,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工作和生活,状态好时会去散散步,还养了只兔子陪我。
或许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拼命挣钱,因为和死亡擦肩而过后才知道,有钱没什么了不起,有命才了不起。
有人说这病复发率很高,我不想想太多。面对疾病,我选择和平共处。
大家都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常常这样告诉自己。
本文内容整理自被采访者自述
文:宋鑫 视频:荆潇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