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科普博主“丁香医生”日前发布了一篇题为《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的文章。12月27日深夜,该文章中提及的内蒙古患癌女童周洋的父亲周二力接受了红星新闻记者的采访,详细回顾了女儿的治疗经过,及其与权健公司的纠纷。
27日下午,天津市政府新闻办官方微博“天津发布”称,天津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责成市市场监管委、市卫健委和武清区等相关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对网民关注的诸多问题展开调查核实。当日下午至晚间,进驻权健集团的联合调查组已分成若干小组,分别针对舆情关注的“周洋就诊”、是否涉嫌夸大宣传、是否涉嫌非法传销、医疗资质、保健食品安全等开展工作。
28日清晨,调查组相关负责人接受采访时表示,市委市政府一直对此高度关注,要求尽快查清事实,回应社会关切。“按要求,我们将根据调查结果,依法分类区别处置,合法的依法保护,违法的坚决打击,违规的取缔整治。”
周二力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在权健公司人员的劝说下,让女儿放弃了化疗,转而服用权健公司的抗癌秘方,导致女儿病情恶化身亡。孩子在ICU抢救时,权健公司却宣传其治愈了周洋的病。
2014年11月,周二力以女儿周洋的隐私权、名誉权受侵害,将权健自然医药科技有限公司(简称“权健公司”)起诉,要求删除不实信息、恢复名誉并赔礼道歉。
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松山区法院的判决书显示,该院两次不公开开庭审理后,法院认定,根据原告提供的证据,发布原告服用被告药品后病情好转信息的网站并非被告登记注册的官方网站,原告亦不能举证证明在互联网上发布侵权信息的网站是由被告注册、经被告授权或被告对发布信息的网站提供了侵权信息,故原告要求被告承担侵权责任的证据不足,驳回周洋一方的诉求。
周二力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已有新的证据,目前不便透露,计划在元旦后再次起诉权健公司,不为索赔,只图让更多人知道真相。
“做了四次手术,孩子病情已有好转”
红星新闻:是怎么发现女儿患病的?
周二力:2012年初,女儿4岁,因为她排便困难,我们带她在赤峰当地医院看了,医生说孩子结肠里有个肿瘤,建议我们到北京检查。到了北京,我们找了国内儿童肿瘤治疗方面的权威专家。她说,孩子年龄小,发现得早,恶性程度不是很高,有特别大的治愈希望。
以前没听说过这病,但我在医院见到了很多。周洋被确诊的是骶尾部恶性生殖细胞瘤。
红星新闻:医生的治疗建议是什么?
周二力:化疗和手术,同时进行。
红星新闻:治疗费用医生有提过吗?
周二力:说过,没有具体地计算过。只是说,这种病治起来花费会很高。虽然不富裕,但孩子生病了,(我们)就得给她治。当时是我们一家三口去的医院,妻子专门照顾孩子,我负责办相关手续。
红星新闻:第一次入院后住了多久?怎么治的?
周二力:来到北京的医院,就一直没走。化疗三次后,7月份做的手术。
红星新闻:孩子先后做了几次手术?
周二力:四次。第一次是肿瘤切除手术;第二次是因为感染,做的造瘘手术;第三次是探查术,看里面感染到什么程度;由于感染,孩子错过了两个化疗期,有复发迹象,肿瘤标注物过高,又起了个小瘤子,为了以后更好治疗,又做了第四次手术。
孩子做了四次手术后,病情已经有了好转,医院检查报告显示,肿瘤标志物趋于正常,但还需要巩固,怕再次复发,所以一直在化疗。
红星新闻:前后花费了多少?
周二力:没有详细统计过,大概总共花了120万元左右。拿不出来,只能借钱,跟很多亲戚朋友借。孩子第一次手术之后,我们卖了房子,20多万元。在医院待的时间长,知道这个病不是花小钱能治的,就卖了先准备着。
红星新闻:当时你和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周二力:我在矿山工作,爱人一直带孩子。
“权健说有癌症秘方,女儿的病不是难题”
红星新闻:听说你们曾上过央视星光大道节目求治病方法?
周二力:孩子小,化疗特别痛苦,会造成头发脱落、恶心不能吃东西等一系列副作用,我们就想着,有没有更好的方案,让孩子不那么受罪就能好起来。
因为我们平时看星光大道这个节目,看到有很多人去求助,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当时是我哥哥去的(节目现场),为给孩子治病,家里人都帮着我们。
红星新闻:你们是怎样和权健产生联系的?
周二力:就在节目播出的第二天,权健就找来了,是北京大区的经理。当时,孩子在化疗,我在陪床。他说,从星光大道电视节目上看到后,他们很重视,他说他们是中国最大的中医药研发基地,有8000万买回来的癌症秘方,周洋的病对他们来说,不是题难。
这对我来说,就像救命稻草一样。他还跟我说,他们束总很重视,就开车接我和我哥去了权健公司,见到了束昱辉。
过去后,我看到了权健高大的建筑,公司里挂的牌子上确实写着中医药研发基地。
红星新闻:看到这些,你就信了他们吗?
周二力:我是带着孩子病例去的。他们说,有8000万买回来的治肿瘤的秘方,治愈孩子的这病是小问题,还拿了宣传材料给我看,说束昱辉坐的限量版劳斯莱斯汽车,是他用几天时间治好一个白血病患者,对方治愈后为表达感谢送的。
他们说有能力治愈这种病。说实话,听到后,感觉他们就是我的恩人。那么大规模的公司,有那么多的宣传资料,上面写着治好了白血病多少个人,所以我就没往坏处想了。
他们看过病例后,说中医不像西医,需要问得那么细。那个8000万买的秘方,除了白血病,其他癌症都适用,周洋的病几个月就能治愈。
“女儿病情恶化,权健说是病情好转的反应”
红星新闻:对方有介绍秘方成分吗?为何能治愈?
周二力:当时我没问。后期拿药时,我问过药剂师,药上为啥没写说明?对方解释说,这是商业机密。我也没有跟其他病友咨询这种药,以为能救女儿,就信了他们。他们给我说过,有很多的治愈案例。
红星新闻:用权健的药之前,女儿病情处在什么状态?
周二力:这个得让检查结果说话,女儿病情往好的方向发展,肿瘤标志物基本趋于正常,有三甲医院的检查报告。那时,女儿每半个月检查一次。
红星新闻:当时出院和停止化疗了吗?
周二力:没有,为防止复发。但他们告诉我,服用这个药后,就不用放疗、化疗和使用西药了,我就听信了。
红星新闻:用了这个药之后,病情如何变化?
周二力:听信他们的话,我们就回家“安心”服用这秘方中药了。女儿肿瘤标志物在26时,服用他们的药后,涨到了8000多,血小板归零,最后就进ICU抢救了11天,当时是在赤峰市的医院抢救的。
红星新闻:这中药比化疗费便宜吗?
周二力:便宜一点,但我们不是因为钱,是因为听信了他们的谎言。
红星新闻:同病房的也有用权健的药吗?
周二力:同病房有我一个老乡,我给他推荐过,说这个药若管用,孩子就不用受罪化疗了。对方没信我,但买了权健的东西,不是我这个秘制药,是其他保健品。老乡他家孩子因为没停止正规治疗,现在还健在。
红星新闻:每次去权健,他们有给孩子检查诊治吗?
周二力:没有,就是交钱拿药。每次拿一个月的量,不到5000块钱。我虽然很穷,但亲戚朋友在帮忙,这是救命的事,人命关天。
红星新闻:这个药吃了多久?女儿病情恶化,对方如何解释的?
周二力:吃了4个月。检查结果发现女儿病情恶化,对方却说是病情好转的反应。无知啊,这也是我非常后悔的事情。
红星新闻:拿药时有跟对方提过女儿病情变化吗?
周二力:提到过。他们说,坚持服用,三个月以后才有效果。
“女儿在ICU抢救时,权健宣传却说已治愈”
红星新闻:权健宣传说治愈了周洋,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二力:我的电话接到过许多咨询的,有经销商,也有患者,问周洋现在怎么样了。我说,孩子还在医院。他们提到,网上说已经痊愈了,还去医院干啥?结果,我上网查,看到了很多宣传,说已经把周洋治好了。
红星新闻:孩子当时的真实状况是什么?
周二力:服用他们的药后,孩子病情逐渐恶化。最后,多次化疗都不见效,躺在ICU时,血小板归零了。
红星新闻:为此你有跟他们沟通过吗?
周二力:我打电话过去,要求删除这些虚假宣传。最初找我的那个北京大区的经理直接说,删除是不可能的。原来,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做好的骗局。我还专门找媒体发布了声明,说孩子没有治愈,还在医院,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电话。
红星新闻:声明之后,权健有来找你解决吗?
周二力:发声明后,我接到更多的电话,有质疑的,也有威胁让我闭嘴的,说否则要受到惩罚。权健的人让我换掉手机号、关掉QQ,问我有什么要求提出来,要多少钱说话。虽然已经欠债,但我不需要他们的钱。不然,就不会有后期的诉讼了。
红星新闻: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理你?
周二力:判决我败诉之后。
红星新闻:孩子病情恶化直到去世,权健的人来看望过没?
周二力:没有。他们不会来看望,因为宣传中已经说治愈了。
“我有新的证据,准备元旦后再起诉”
红星新闻:当时是以侵害肖像权、隐私权起诉的?
周二力:对。法院定的第一次开庭日期,权健那边没有参加,我和律师一起去的。法院第二次下传票定了开庭日期。因为孩子病重得厉害,我也不知道权健会不会有出席,就没去,由律师参加的。这次权健的人去了。
红星新闻:宣判时,你在现场吗?
周二力:没在,律师给了我判决书。
红星新闻:怎么看这个结果?
周二力:我无话可说。孩子当时只能大量服用止疼药,化疗无效了,身体也承受不住。
红星新闻:接下来还会诉讼吗?
周二力:我有新的证据,但现在还不能说,准备元旦后再起诉权健公司。开庭的话,我肯定会参加。
红星新闻:有信心吗?
周二力:我证据齐全,他们宣传的是治愈了周洋,但女儿去世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也有很多知名律师愿意帮我,正义永远都是正义的,事实就在这摆着。
红星新闻:再起诉的话,还是之前的事由吗?
周二力:可能有新的。但有一点,他们的钱我是不需要的,不会主张他们赔偿多少钱。我的目的,是要让更多人了解他们的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