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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成立公司对付保健品传销 78岁老父大骂:叛徒

2019-01-23 14:45 来源:钱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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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杰是成都人,他说自己无家可归了。因为不断阻止78岁的父亲购买保健品,一个月前,他被勒令不准回家。

陈杰和保健品这场关于父母的争夺战旷日持久,伴随的是父母的健康每况愈下、家庭积蓄被掏空、父子关系恶化……

很多个夜晚,陈杰都会在凌晨三四点醒来,一遍遍遐想,“如果没有这样的公司,没有那么多道德败坏的人找我父母,我的家庭应该是幸福的。”

2017年,为了帮助父母,也帮助更多的人,陈杰成立了一家专门对付保健品传销的公司。迄今为止,已有300多人向他求助。

近日,钱江晚报记者在成都见到了他,听他讲述和那些保健品传销公司之间的老人争夺战。

陈杰在整理以往的案例

父亲断绝他和母亲的联系

几天前,陈杰从弟弟那里得到消息:父亲把家里的锁换掉了,说不欢迎他回去。陈杰和父亲刚刚缓和的关系又跌入冰点。

这都是因为去年年底,他阻止父亲带着母亲到一位号称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那里买药、治病。

陈杰的母亲三年前患了脑梗,走路不利索,还有高血压、高血糖等老年病。

“那个人说两个疗程就能让我妈站起来,方法是放血、扎针、吃他的药粉。”陈杰是在母亲治疗8天后才知道的,因为父亲隐瞒,“我有次发现我妈身上10多个针眼,她说很痛。”

这期间,在对方的建议下,陈杰的母亲停服了降压药,理由是那些药会影响他的治疗效果。

陈杰无法忍受。

他在网站上搜非遗,电话打了无数。最终,陈杰拿到了那份非遗名单,上面根本没有那个所谓的医生。

陈杰迅速投诉到工商,还向成都当地媒体爆料,“用我能想到的一切办法阻止。耽搁一天,我妈就要多受一天苦。”

很快,陈杰母亲的治疗被终止。可是陈杰开心不起来。

那个所谓的非遗传人事后对陈杰父亲说,本来再有一个疗程就能治好了。后来陈杰母亲再次去时,被里面的工作人员和其他患者围攻。“他们说你儿子不想让你活,想早点贪掉你的钱。”母亲哭着对陈杰说。

父亲听了这些话,暴怒,认为陈杰在阻碍母亲的治疗。陈杰一遍遍说这个人是虚假宣传,父亲对他大吼,“我不管这些,对方说能让你母亲站起来,就让他治。”

这件事之后,陈杰父亲不再让他回家。“现在,我父亲不给我母亲手机,不让她接我的电话。”说到这,陈杰突然低下头哽咽起来。

成立一家公司专门对付保健品传销

最近三四年,陈杰和父母之间就是这样的拉锯战。

更早一点,10年前,陈杰的父母开始时不时地买保健品回来,当时他只是劝说一下。

3年前,陈杰的母亲得了脑梗,让她好起来,成为父亲的执念。他开始四处寻医问药。

没多久,陈杰就知道,父母在保健品上已经花了80多万元,劝说无果之下,这个47岁的成都男人,在2017年成立成都保护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专门防止老人上当受骗,重点是对付保健品传销。

“当时很愤怒,想要成立一家公司,专门对付保健品传销。”陈杰说,他想研究老人们到底听到了什么,这些公司为何能抓住老人的心,为何能逃脱监管。

在和保健品争夺父母的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中,陈杰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如何观察父母是不是要买新的保健品了,哪种保健品是问题产品,如何取证、投诉……

很多做子女的找到陈杰咨询,1年多下来,有300多人向他寻求帮助。

父亲大骂他是叛徒

2016年的一天,陈杰发现,父亲带回了几盒虫草,说可以治疗母亲的脑梗,还能投资。

陈杰一听就不靠谱,就向工商部门打了举报电话,提供的是包装盒上的公司信息。

“那次我才知道,这些公司有多狡猾,他们共有三个地址,产品包装上的、工商注册的和实际地址,工商根据前两个信息都没有找到公司,无功而返。”陈杰知道自己必须找到真实的地方。

父亲对他抱有警惕,不告诉他。陈杰只好假装自己对虫草感兴趣,“既然还能投资,我也了解看看。”

父亲难得对陈杰露出笑脸,说他终于干点正事了。

父亲带陈杰去了现场,一个高档写字楼,有20多位老人在谈。陈杰被对方的宣传流程震撼,“他们首先说这个场地是当地政府提供的,这打消了多数老年人的疑虑,他们这辈人特别相信政府;然后又说这个产品属于国家某一个工程。我事后查了下,这个工程确实有,但和这产品没关系。最后,还在屏幕上放出几个服用他们产品后好起来的病人。”

陈杰身边的父亲,越听越高兴……

回去后,陈杰向工商、食药监等部门投诉。

投诉第二天,陈杰接到父亲的电话,将他痛骂一顿,说他是叛徒。“那些人的反应很快,我怀疑他们有整套的反追溯系统。”陈杰记起,父亲带他去现场时,对方在电脑里做了详细登记,“记录我父亲的姓名、电话,带了谁去。”

很快,工商去查后,保健品公司的人三次到陈杰家,“对父亲说,我这个人品质坏得很,还说我再这样会有人身危险。”

与此同时,对方的电话还打到了陈杰手机上,“说我破坏他们的正常经营,让我撤销投诉。”

陈杰的这次投诉制止了父亲继续购买虫草,但也加深了父亲对他的怨恨,他也不认为这次投诉成功了,“工商也仅仅是把这家公司列为经营异常,再没有下文。”

他知道父亲之后还参加了对方组织的几次活动,也知道有些人改头换面,换一种产品继续向父母推销,但他无能为力。

陈杰在整理以往的案例

如果能回到10年前就好了

陈杰有丰富的取证和投诉经验。

曾经为了阻止父亲带母亲去做权健的血疗,他驱车100多公里去查看那个所谓的医院,偷拍下问诊过程。

“我妈看了那些视频,也觉得不靠谱,就放弃了。如果让他们直接去,被对方一忽悠,肯定挡不住。”

三四年来,陈杰类似这样“卧底”取证五六次。耗时耗精力有风险,但这是他战胜不正规保健品唯一最有效的办法。

陈杰的母亲9年前曾有过惨痛的经历:因为相信一款声称能治疗白内障的眼药水,错过最佳手术期,目前双眼近乎失明。

“我承受不了再来一次。”

陈杰得出的结论是能阻止父母,只有投诉到这些公司被取缔。他组织的那个受害者同盟微信群里,不止一人在说,“我恨不得我爸(妈)买的那个保健品公司,立刻被查封。”

权健出事后,这些子女们都以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但所有人都失望了,老人们大多说,不买权健就是了。

但投诉也不是都管用。部门会推诿,处理很漫长,结果也许轻描淡写。

陈杰经历过的最长的一起投诉处理是一年。他父亲花16万元,带母亲去北京注射一种号称包治百病的干细胞。

他用三个月时间取证,然后投诉。

一年后,陈杰得到卫生部门的答复:对方是非法行医,罚款10000元。

那家公司在陈杰投诉后消停了一阵,“去年,又开始宣传了。”说到这,陈杰用手狠狠锤了下沙发。

陈杰无数次想过要放弃,“就这样吧。”

成立反欺诈公司后,陈杰就辞去工作,反复的取证投诉、斗争,也让他非常累。而结果也差强人意,迄今为止,找他寻求帮助而获成功的连20%都不到。

“这几年没有收入,都在吃老本。”陈杰的孩子尚小,妻子对他的怨言一大堆。

陈杰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能回到十年前就好了,我一定在一开始就阻止住我父母。

父母身陷保健品该怎么办?

最近半年,45岁的高伟(化名)和父亲之间的关系缓和许多,但他内心却有一种隐痛,因为他觉得这是用哥哥的命换来的。

父亲和高伟,或者说,和整个家庭的冲突源于一年前,这位70多岁的老人开始购买各种保健品,近乎痴迷。

和很多父母深陷保健品泥潭的家庭一样,高伟原本和睦宁静的家出现裂痕,有时是激烈的争吵,有时是静默的冷战。

“因为保健品,很多人的家庭关系一团糟,很多子女在承受莫大的痛苦。”后来,高伟找到了陈杰帮忙。

陈杰要读很多书,来对付传销

制造老人和子女间的矛盾

高伟是北京人,他的父母退休前都是高工,父亲直到今天还在外聘工作。高伟之前从未想过,父母会成为那种往家买各种保健品的人。

高伟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2017年,病情加重。

“最开始,我爸经常往家带一些小礼品,加湿器、空气净化剂,我以为这是他买的。两三个月后,我发现他带药回来,我一看,觉得完了,这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保健品,很多都是三无产品。”

和大多数子女一样,高伟首先做的是上网查询这些保健品是否正规,“在国家相关网站上根本查不到。”这些无法说服高伟的父亲,他认为这是儿子编造出来蒙自己的。

高伟曾经把父亲拉入陈杰组织的受害者同盟,那里面时常会发一些辨别保健品的信息。事后他发现,这些信息,父亲根本不会去看。高伟感到无力。对于高伟的经历,陈杰感同身受。

“我以前和我父亲也会有矛盾,但那是普通的家庭矛盾,事后彼此都能谅解,不会怨恨。但事关保健品的矛盾,像是会结仇一样。”陈杰觉得原因是,“那些卖保健品的人会反复做老年人的工作,甚至说一些诋毁子女的话,就是不停洗脑,制造老人和子女间的矛盾,最常说的,就是子女贪老人的钱,巴不得你们早点过世。他们培训的时候,常说的就是,年纪越大的老人越怕死,生病的老人最好骗。”

曾卧底过会销现场的陈杰见识过这些人的可怕:“他们对老人信息的掌握超出你的想象,不仅登记本人的,还有老伴的,包括几个子女,什么工作,平时什么时候来探望,以及家里谁作主。”陈杰在和一家保健品公司人员发生冲突时,对方清楚报出了他在哪儿工作,新买了什么车。

你是我健康路上的拦路虎

父亲源源不断地购买保健品,高伟一度报警。

其中一次是父亲买了一套声称具有红外线治疗效果的四件套,付款2000元后,一位小伙子上门来收还欠的7000元。

“我当时才知道,这一套床单要9000元。”高伟将小伙子轰出家门,要求退款,遭拒绝后,要求对方提供发票,“我其实是想取证,但他说没有。”

高伟报警,警察调解后那人离开。

“我上班去了,晚上才听说,我爸还是把钱给那人了。”原来,事后小伙子就等在小区,看高伟离开,又找上门去。

高伟知道报警也解决不了问题,“有个接警员对我说,你只有好好劝劝老爷子。说实话,我家老人也买这些,我也没办法。”

高伟的父亲从来不告诉他自己在哪儿买的保健品,他曾经在父亲的手机上安装过跟踪软件,“我看他出了市区,就知道又被那些人接走参加会销了,打他手机,肯定是关机。”

有一次,高伟父亲带回的保健品宣传上,声称这是某医院的技术,他特意带父亲到这家医院咨询。

“医院说,他们的药从来不在外面卖,那上面的专家也不是他们医院的。”高伟以为这是铁证了,“结果我爸说,人家那专家说,他是做科研的,不在医院坐诊。”

高伟的父亲坚信,这些保健品能帮助老伴恢复健康,他投入了全部积蓄。高伟估计起码几十万元,“每次都买一万多元的产品回来。”这些产品包括治疗脑梗、改善体内循环、改变基因、割舌取血……

父亲责骂高伟是自己健康路上的拦路虎,“我是为了你妈好,你为什么阻止?”每当这个时候,高伟就觉得孤立无援。

心里的痛只有自己知道

和高伟一样,找到陈杰的求助者曾经有过各种各样的心理负担。这些求助者有70后、80后、90后,有国家公职人员、小老板,也有留学生。他们有人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很无奈,如果家破人亡,那就是命中注定躲不过的人祸。”有人说,“心里的痛,只有自己知道,这两年快抑郁了。”

如果只是如此,高伟也许只是心烦,但去年9月,哥哥的意外成了他过不去的坎。

因为不停地买保健品,父亲的积蓄已经被掏空,他和母亲每月近万元的退休金外加外聘的收入所剩无几,“有时,他还会向我和哥哥要钱。”

高伟哥哥和父母住在一起,之前在母亲的支持下,买了一辆6万多元的轿车,开网约车。

“我爸去年突然提出让我哥还这6万元钱。”得知此事时,高伟觉得很诧异,因为父亲平时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的退休金比我哥的收入都高。”

高伟的哥哥因此压力很大,每天早出晚归,开车时间越来越长,有一天突发脑溢血离世。“我妈觉得我哥的走,是和父亲要他还钱有关。我也这么认为,他和我谈过,心理压力很大。”但是高伟不能说,还要劝母亲,“哥哥身体不好,和父亲无关。”

高伟说,有无数次,他想抄家伙找那些卖保健品的人打上一架。

求助者给他发来的求助信息

默契地不再提保健品的是非

哥哥的离世,无形中缓解了高伟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有一天,他回到家,主动提出给父亲洗洗脚。“我那段时间刚好看到一篇文章,说老人身体怎样,最能从脚上反映出来。”

高伟记得,父亲听到洗脚的提议,楞了一下。

“我低头洗的时候,感觉到他哭了,我不敢看他。”那是高伟第一次给父亲洗脚,他发现,父亲的双脚有浮肿,小腿上还有一块块的淤青,“我哥走了后,他骑车接我哥的小孩上下学,着急的时候,脚蹬打在了腿上。”因为这次洗脚,父亲对高伟的戒备小了很多,虽然依旧买保健品,但会主动和他聊天。高伟也不再和父亲直接对抗,他不想刺激到老人。

有时候,他给父亲打电话,会问,今天去哪儿了?父亲说,去听课了。高伟不再炸毛,而是主动问,那学了什么新的知识?

从两三个月前开始,高伟通过自己的渠道,带一些进口药品给母亲,包括降压药、降血糖的药,交给父亲时,他说这是保健品,“上面都是外文,他看不懂。”

父子俩很默契地不再提保健品的是非,尤其高伟,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虽然他知道,这是根刺,会一直在。

长谈中,这个中年男人不止一次叹气。“我知道,我父亲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对他关心不够,但我也不可能24小时陪在我爸身边,我上有老,下也有小啊。人到中年,不如狗!”

如何对付保健品传销

这一年多,陈杰在实战中有一些阻击保健品的心得:

1.儿女不要指责父母,会让对方产生逆反心理。

2.在父母家里要善于发现蛛丝马迹,重点观察客厅、卧室两个区域:一看是不是有传单出现,一旦发现传单,警报要立刻拉响,说明过不了几天就要买新产品了。二看家里是不是出现新的产品了,如果有,赶快想办法取证。

3.陈杰希望在不法保健品阻击战中,每个家庭都要网格化,比如推选出一位训练有素的家人,定期探望老人,协助老人识别骗局,跟踪投诉。如果一开始家里只有一位老人购买,一定要争取把另外一位发展为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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