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宿舍楼的楼梯处安装了防坠网。

　　校长：这是老师个人行为,学校一点责任都没有。

　　母亲：她很乖，我是送她去学文化的！

　　2014年5月19日晚11时多，19岁的河南新乡少女郭玲玲最后一次身体后倒、脑壳着地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花季时分的她没有想到这个夜晚将是她生命的终结，同样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母亲郭淮（化名），43天前，当一辆小面包车从她家门口接走郭玲玲时，郭淮听到的承诺是：“半年以后，你闺女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你信我！”然而用不了半年，仅仅43天，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就变成了太平间里的冰冷尸体。

　　深夜来电

　　“昨天晚上娃不听话，体罚了一下，现在有点不舒服，你赶紧过来看一下。

　　5月20日凌晨3时49分，家住河南郑州市附近新乡的郭淮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昨天晚上娃不听话，体罚了一下，现在有点不舒服，你来看一下。”郭淮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开着自家的小车赶往位于郑州南四环附近的河南省第二人民医院。

　　郭淮抵达医院后没有见到女儿，而是直接被领到了太平间。“我真是没有想到，娃就没了！”郭淮看到郭玲玲时，她面色如铁灰，双目紧闭，头发凌乱，“脖子上、手腕上都是血口子，身上穿着一件睡衣。”

　　一个博强新观念生活培训学校（下简称“博强学校”）的老师说，孩子不听话，被体罚了，结果就不行了。这名老师当时跟郭淮说，郭玲玲是5月19日晚上6时被老师体罚，9时就被送到医院来了。但是郭淮事后翻查医院急诊的接诊记录发现，郭玲玲送到医院急诊科的时间是5月20日零时过后，而且据接诊病历显示，郭玲玲送来医院时已经死亡超过1小时了，这意味着孩子在5月20日零时前已经停止呼吸。

　　6月19日上午，郭淮领到了女儿的尸检报告，上面写着“郭玲玲符合头部与质地较硬的物体（如地面）接触（如摔磕）致颅脑损伤而死亡。”这一结论印证了郭淮事后从目击者那听来的说法，玲玲是在“加训”时被老师和教官不断“练习”后倒时摔死的。

　　突然“加训”

　　“她们俩每次摔倒都会伴随着惨叫声和求饶声，还可以听到教官和老师训斥着说“别装死，快起来！”

　　5月19日和玲玲一起被“加训”的还有一名14岁女孩小羽，小羽的父亲齐峰（化名）5月20日早上看到女儿时，孩子颈部被脖套固定着，鼻子插着呼吸机，胳膊、腿上和脖子上有伤痕，诊断书上写着“寰枢关节半脱位、颈髓损伤、头部和身上也有多处外伤”。齐峰从女儿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大概了解了当晚发生的事。

　　在博强学校，晚上9时30分是就寝时间，所以学校会在9时点名。5月19日这一天晚上点名后，小羽被一名老师叫了出去，当时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出来。等她来到宿舍楼前，看到玲玲正在接受“加训”，才知道自己也会被老师惩罚，至于受罚原因，小羽至今不知道。

　　“加训”是博强学校的一种体罚办法，是在教官“辅助下”进行“前倒”和“后倒”。所谓前倒，是不许用四肢支撑整个人向前倒下，而“后倒”则是整个人向后倒下。“一般都是做前倒，后倒会摔着头。”另一名学生王翔回忆。

　　小羽被叫出来前，玲玲已经被惩罚一段时间了。因为女生宿舍就在宿舍楼一楼，小羽和玲玲被“加训”时，一直不断发出惨叫声，躺在床上的黄晶（化名）至今想起来仍觉毛骨悚然，“她们俩每次摔倒都会伴随着惨叫声和求饶声，还可以听到教官和老师训斥着说"别装死，快起来！"这场从晚上9时多开始的“加训”一直持续到当晚11时多，玲玲被人抬回宿舍才结束。

　　跪地求饶

　　“不见红别想去医院，不死的话都不会让你离开学校。

　　1989年出生的马艳飞是一名女教师，2011年大学毕业后直接入职博强学校，担任心理学老师，当天晚上，她把玲玲从宿舍叫出来“加训”。郭淮听玲玲的同学说，玲玲是因为上厕所没有报告所以被体罚，但是王翔后来和里面的兄弟联系后了解到，“加训”是因为19岁的玲玲和教官顶嘴了，“经常有学生会把女老师气哭，然后就会有人来教训一下。”

　　参加当晚加训的老师事后跟警方说：“玲玲不肯做前倒，所以三名教官和一名姓孔的校长就一起上去"帮"她。”当时也在现场的小羽事后跟爸爸说，教官们用脚绊玲玲的脚，或者用手推她的肩膀，摔倒了就抓起来再来，然后就开始“后倒”。

　　小羽告诉爸爸，当晚除了这五名老师和教官，负责人王琪也在。两个孩子在被“加训”过程中不断惨叫，并且三次下跪向教官和老师求饶。最后一次，两人几乎是趴在地上抱着王琪的腿求饶，“求别再打了！”但王琪当时轻描淡写地说：“这个事你求我没用，求马老师！”然后就转身走了。

　　王琪走后，马艳飞当即扯住小羽头发把她往后摔倒，由于毫无防备，这一次向后摔倒在地，小羽听到自己的脖颈处发出“喀嚓”的声音，然后脖子就不能动了。不久后，玲玲也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两人被教官抬回了宿舍。

　　5月20日零时左右，玲玲被送往医院，医院接诊记录显示为“院前死亡”。而当小羽表示想去医院时，一名老师说：“不见红别想去医院，不死的话都不会让你离开学校。”小羽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因此摸索着在抽屉里找到一把小剪刀，把手上磨出来的血泡划破，在身上和手腕上拉出很多血口子，然后把流出来的血涂到衣服上，值班老师被她一身是血的样子吓住，才赶紧把她送到医院。

　　“我只想让孩子学点文化”

　　5月21日，学校负责人王琪找到郭淮。郭淮说，这位人们口中的“王校长”见到她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他跟我说学校一点责任都没有，这完全是老师的个人行为，而且他还跟别人说，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这个事情摆平。”但是最让郭淮气愤的是王琪嬉皮笑脸的样子，“娃都死了，你看你多高兴。”当天当着王琪的面，郭淮忍不住大骂起来，然而面对郭淮的怒气，王琪还是一声冷笑。

　　郭淮并不是第一次见王琪，实际上4月6日晚上，就是王琪和一名老师开车到郭淮家里把玲玲接走的，“当时他也是笑嘻嘻的，跟我说，娃再送回来保证变个样。”当时她还觉得这个校长人不错，但是一想到孩子曾经跪地求他别打了，他却转身离去，郭淮说：“这个人真是人面兽心。”

　　郭淮不能理解的是，动手的5名教官和老师已被拘捕，但是同样在现场的王琪却未被列入犯罪嫌疑人，“他在现场看着他们打孩子都不管，难道就没有责任？”

　　最让郭淮想不通的是，别人的孩子是因为上网打架、偷窃吸毒被送来博强管教的，而她的女儿根本不怎么上网，虽然有些内向，但是也算比较听话，送她去博强学校，只是因为郭淮觉得自己和爱人的“文化浅”，希望让孩子学点文化，可以帮她经营化肥农药生意，“我就是在网上看到有这么个学校可以学东西，时间也不长，而且交钱就能读，才送她来的。”郭淮现在想起来还后悔不已，“娃当时不想去，我还劝她说这里好，谁知道把命丢这里了。”

　　治疗“问题”的问题学校

　　郭淮和齐峰获知博强学校都是通过电视广告和节目。齐峰记得去年夏天的时候，在河南当地一个电视台看到一期教育节目，专门讲博强学校怎么帮助“问题“少年，节目中不少学生声泪俱下，现身说法。

　　根据博强学校的宣传资料，记者看到，学校成立于2004年，声称专门针对8~17岁的青少年上网成瘾、厌学、早恋、离家出走、叛逆等问题，采用心理辅导为主，军事训练为辅的教育模式，感化教育问题少年。而郑州市管城区教体局的资料显示，博强学校作为民办教育机构注册于2007年，经营范围为“文化知识培训”，但没有注明“矫正青少年心理障碍”等内容。

　　此次事件发生时，博强学校里有101名学生，其中男女比例大概在6:4左右。曾在学校当过老师的王光良（化名）告诉记者，学校最多的时候曾经收过200多人，教职员工大约有20人左右，但只有几个文化课老师是大学毕业生。

　　6月19日，记者抵达博强学校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学校的招牌被拆了下来，门口挂着“大院出租”，宿舍里还留下了大量学生的衣物鞋袜和生活用品。

　　据附近的居民说，学校是在6月12日前后被彻底清空的。除了在管城区教体局注册的民办教育资格被取消，高校所依托的“郑州博强新观念教育咨询有限公司”目前也已被吊销执照。

　　而根据警方通报的信息，马艳飞等五名犯罪嫌疑人已经在5月21日被拘捕。“接下来都会按正常的司法程序进行，你回去等消息吧。”郭淮告诉记者，这是警方最后给她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