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虎现场。由匿名受访人提供

　　2014年3月，湛江市公安局在雷州破获一宗非法猎捕、宰杀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件，缴获刚被宰杀的老虎1只、虎制品若干。

　　2010年1月，雷州市公安局在该市南渡河路段设卡检查，发现一辆车上有1张带血的老虎皮及部分虎骨。

　　2007年6月，群众向警方举报一辆工具车在雷州调风镇一块香蕉地非法载有老虎，随后警方在不同地点查获2只活老虎……

　　近日，南方日报记者深入雷州调查采访杀虎案。在雷州惨遭杀戮的10只老虎，是不是最后的被屠戮者？

　　●南方日报记者 梁文悦 发自湛江

　　杀虎执刀者多是杀猪宰牛的屠夫，一次获千元报酬

　　3月20日晚，雷州市一间酒楼包厢内，当地一位喝得微醺的老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得意地向众人展示里面的照片——当地人宰杀老虎的现场画面。

　　照片上，一只已被开膛破肚的老虎摆在圆桌上，手持尖刀的屠夫正小心翼翼地剥着虎皮，两三个人在旁围观。老虎眼睛紧闭，虎嘴微张，虎头旁边是一台电子秤。

　　在座吃饭的人身份各异，有学校等事业单位人员，有私企老板，还有政府机构人士。但他们在看到照片后并未显示出惊奇或厌恶，因为在雷州，宰杀老虎已是一件半公开的事情。

　　陈先生是雷州某事业单位的领导。他告诉记者，每次宰杀老虎都是政商圈子里某些人的聚会——会有信得过的朋友打电话通知宰杀老虎的时间、地点，让大家开开眼界。这种屠杀老虎的视觉盛宴，是可以炫耀的资本。

　　“有一次朋友打电话给我，让我去看杀老虎，可是我刚好在外面办事，错过了。”陈先生略带遗憾地说，因为错过那次机会，他至今没有机会现场看宰杀老虎。

　　综合多名知情人士的说法，大多数偷运到雷州的老虎都是活的，“路上可能打了麻醉药，但杀之前要让买家验货，老虎要求是活的”。

　　如何把凶猛的老虎杀死？

　　一段2年前雷州团伙非法宰杀老虎的现场视频显示，团伙将老虎囚禁在一个特制的铁笼内，在木棒顶端绑上连着电线的铁块，戳进老虎嘴巴里。之后，在柴油发电机轰鸣的噪音中，听不见老虎的啸吼，只看到在电击10多秒后，老虎如病猫一般趴下，动弹不得，大口喘气。

　　电击老虎致死的下一步骤是屠宰，这是个值钱的手工活，通常由当地富有杀猪或杀牛经验的屠夫执行。

　　湛江市公安局通报的杀了10多只老虎、逃跑中坠楼身亡的61岁黄某，正是雷州市沈塘镇食品站退休职工，杀了几十年猪。

　　黄某的儿媳妇告诉记者，平常都是有人直接打电话过来，告知杀虎的时间地点，让黄某自行前往。“比如3月14日那次，也是下午6点左右接到的电话，不会提前太多告诉他”。

　　坊间传言，屠夫宰一次老虎可获得1000多元的报酬，风声紧时这个价格会上调。对此，黄某的家属未给予正面回应。

　　吃虎虎骨均价7000元1斤，虎肉均价500元/斤

　　湛江市公安局3月18日通报，经初步查证，宰杀老虎案是以陈某飞(男，雷州市附城镇人)为首，陈某东(男，雷州市附城镇人)等人为骨干成员的犯罪团伙所为。

　　记者采访获悉，陈某飞是一名私企老板，除了在雷州市经营2家KTV娱乐场所，在湛江亦成立了水产公司。

　　一位与陈某飞有过生意来往的湛江市人大代表清楚地记得，早在2007年，陈某飞就因为老虎案被警方拘捕，“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事情，听说以前是在乡下杀，后来被举报了，就换地方”。

　　对雷州非法猎杀老虎知情的人均告诉记者，此现象在当地已存在多年，屡禁不止，因为“杀老虎太能挣钱了”。

　　综合多名知情人士的说法，虎骨均价7000元1斤，虎肉均价500元1斤，虎骨酒均价500元1斤，“你听起来觉得很贵，可是市场很好，都是老虎运回来之前就有买家了，现场屠宰后分割，动作很快”。

　　黄先生是一名消息灵通的雷州人，他告诉记者，在2013年5月，他听闻在雷州市白沙镇光茂村有人卖虎肉，立刻前往却发现早已被瓜分，“那个人拿着一只虎腿在卖，我去到现场虽然还能看到，不过都给人预订了”。

　　综合各种说法印证，运输到雷州宰杀的老虎多是成年虎，体重三百到四百斤不等。宰虎团伙从外地以20万至30万元不等的价格购买回来，高价售出后每只老虎的利润在10万元以上。

　　虎价格不菲，是谁在消费？

　　陈先生说，他认识的喜欢喝酒的老板家里几乎都有虎骨酒，一名开中医门诊的朋友也是经常购买虎骨，用于病人治病。

　　记者在采访期间，黄先生的妈妈向记者展示了一段珍藏2年多的虎骨。一名湛江市人大代表在晚宴时自带了一壶虎骨酒，一名雷州市某镇司法所所长宣称现场看过宰老虎……

　　陈先生说，实际上自掏钱包买虎骨、虎肉的还是以企业老板为主，老板知道有些公务员喜欢这个，就拿来送礼”。

　　雷州人大多将老虎称作“山猫”，虎骨酒称作“猫酒”。

　　捕虎本地无野生老虎，或外来饲养的老虎

　　据湛江市公安局通报，屠夫黄某杀死了10多只老虎，加上2007年查获的2只活老虎，不完全统计，自2007年以来，雷州出现了超过12只老虎，这一数量远远超出了湛江境内所有动物园老虎的总量。

　　雷州半岛曾流行这么一句话：“老虎比猫多”。

　　自古以来，雷州半岛是华南虎的良好栖息地，加之雷州半岛三面临海，虎受海阻而就地繁衍，造成雷州半岛多虎。

　　虎满为患，为保证民众生命安全及生产顺利，当地成立打虎队，专门猎杀老虎。据公开资料显示，1953年，徐闻县有17只老虎被捕杀，1959至1965年，广东省专业猎虎队在雷州半岛消灭的老虎达31只。

　　人类捕杀及森林消失，让雷州半岛在上世纪60年代后再无华南虎的踪迹。

　　记者查阅多篇关于华南虎现状的论文，专家普遍认为，华南虎几乎在野外灭绝。“雷州那边杀了那么多老虎，肯定不可能是野生的华南虎。”一位不透露姓名的动物专家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2007年，雷州查获两只活老虎后，由湛江林业局转移至广东省野生动物救助中心。昨日，记者致电省野生动物救助中心工作人员，对方称，湛江2007年移交的2只老虎不是华南虎。

　　2010年，雷州警方将缴获的1张带血的虎皮送至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进行鉴定。昨日，记者致电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相关工作人员，对方称，雷州警方送来的确实是虎皮，但无法鉴定所属亚种。

　　昨日，记者致电雷州市公安局相关负责人了解上述两个案件老虎的来源，对方称案件归林业局处理，请记者向雷州市林业局了解相关情况。随后，记者致电雷州市林业局相关负责人，在记者阐明采访意图后，对方称没时间并结束了通话。

　　坊间传言，雷州的老虎或是从越南走私而来。亦有媒体称，老虎是安徽、河南一带饲养的。记者带着相关问题向湛江市公安局提出采访要求，对方以案件正在侦破为由婉拒了采访。3月24日，记者再次向湛江市公安局提出采访要求，并传真采访函，但截至记者发稿，对方尚未给出答复。

　　记者手记

　　野生动物的死亡地带

　　虎，万兽之王，陆地上现今最为凶猛的动物。但在雷州，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它抵不住一股电流，一把屠刀，一腔需求。衡量它价值的是一台电子秤。迄今为止，我们已知的在雷州被分割而食的猛虎超过10只。

　　雷州一些人口舌之猛，甚至不放过天上珍禽。每年9月至12月，候鸟南下在雷州半岛歇脚。它们飞越了千山万水即将到达目的地，却在雷州纪家镇陷于网中，坠落在枪响中。雷州“候鸟地狱”这一恶名广为人知。

　　猴子、鹿也逃不脱雷州悲剧。它们被放进大锅里熬制数日，直至成膏。随着猴、鹿数量递减，当地人改吃马膏羊膏。飞禽走兽被沦为盘中餐的原因是，当地人认为吃野生动物有强身健体之用。在饭桌上提着虎骨酒的男人会告诉你，喝虎骨酒可以壮阳。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2013年，雷州市林业局局长曾因保护候鸟不力被停职。2014年，我们不希望看到有官员停职，但我们亦不想再听到有老虎被杀戮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