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全球暴发以来,周游各国的邮轮成了“烫手山芋”。
震惊全球的“钻石公主号”,其确诊人数一度成为全球第二,超过中国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3月5日,日本宣布船上最终确诊696人。
3月在美国加州靠岸的“至尊公主号”,检测还在进行,已有一名确诊乘客死亡,成为加州的首例新冠肺炎死亡病例,直接导致加州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而在一个多月前的1月26日凌晨,一艘搭载6222人的“歌诗达·威尼斯”号邮轮缓缓穿过寒冷的雨夜,驶近深圳蛇口太子港,也曾让全城深圳人陷入了“不眠之夜”。
要知道,船上搭载着6222人,比起“钻石公主号”的3711人,几乎多了一倍。
这艘邮轮于1月21日从深圳蛇口邮轮母港出发,前往越南岘港,航程六天五夜。
来自深圳的小栾也在船上,出发后连续3天,船上并没有手机网络信号,小栾和其他乘客都仿佛进入了一座海上“世外桃源”,波澜壮阔的南海徐徐展开,船上游乐设施和表演不重演,全是欢声笑语,每天玩得很嗨,“甲板上都是游客,没有人戴口罩。”
1月24日,邮轮在越南靠岸,手机终于有了信号。
她打开新闻,一刷朋友圈,顿时傻眼了。
她们漂在海上的这几天,武汉封城,深圳出现首例确诊病例,广东省启动“一级响应”,她乘坐的这艘邮轮,竟然成了微信群热议的“恐怖邮轮”:船上有几百名湖北籍游客,还有人发烧了……
第二天,邮轮的气氛全变了。小栾躲在房间内不敢外出,之前人山人海的甲板、大排场龙的游乐设施,全都空无一人,船员们戴上口罩,餐厅里没有人敢拼桌,吃饭安静多了……
一些发热的旅客陆续找到船医求助。歌诗达邮轮公司立即为发热旅客换房,分区隔离。
1月26日回家的日子终于快到了。按计划,游客要打包好行李放在房间门口。可就在25日晚上,小栾收到通知,行李要拿回房间。
什么时候能下船?通知反反复复,最后干脆就没有通知了,只让游客在房间里等。
“这是不打算让我们下船了?”小栾暗暗担心。
25日晚,邮轮距离深圳蛇口邮轮母港越来越近,但小栾根本无法入睡,既担心被传染又担忧回不了家,一直被困在这艘“移动病毒库”里。
原定1月26日早上6:30的靠岸时间,正一秒秒逼近。
与此同时,提前收到风声的深圳市民已经在网上炸开了锅。
岸上的蛇口邮轮母港也很急,加紧联系邮轮所属的公司,统计船上有多少湖北籍旅客、14天内有谁到访过湖北。
相关资料很快传回岸上——
游客4973名,船员1249名,其中湖北籍旅客414名,9名旅客发热!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炸弹”,让岸上的人无法入眠。
1月25日晚,深圳市政府紧急开会讨论应急处置方案。
南山区委区政府、市卫健委、市文体旅游局、市交通运输局、海关、边检、蛇口邮轮母港、邮轮公司等,第一时间成立应急处置工作组,指挥部就设在蛇口码头边上。
讨论十分激烈。
“干脆让船上的人再回到海上巡游一周,7天后再回来?”“肯定不行!船开到公海上,如果有人确诊,那营救怎么办?”
有人指出,邮轮的房间,尤其是没有窗户的内舱房,通风性很差,排风系统是内部循环的,如果有确诊患者,很容易大面积传染开。
……
深圳市疾控中心应急办主任何建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根据前方不断发来的消息,草拟了近10个版本的应急处置方案。
最终,应急处置组敲定了“正常”和“异常”两套应急方案:
如果9名发热旅客被确诊,立即将他们送到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隔离救治,并启动流行病学调查,摸清他们在船上的活动范围、有哪些密切接触者。
与此同时,南山区提前将预定的隔离安置酒店清空,做好消毒消杀。
邮轮先不靠岸,停留在深圳附近的公海上,由岸上派出专业的“先遣队”前往船上排查。
1月25日深夜,深圳市疾控中心传防所、海关登轮检疫突击队接到了登船命令,排查6000多名游客及船员。
可问题来了,额温枪远远不够!
应急处置组连夜给医疗器械生产企业挨家打电话“求救”。第一家企业库存只有20把,“先要来再说”,第二家说,能调集100把。刚落实好,第一家又来电了:“我们找到100把了。”可过一会儿又泡汤了。
深夜11时多,应急处置组终于凑齐了100把额温枪,赶在队伍出发之前送到他们手中。
凌晨2时30分,深圳市疾控中心公卫医生高玮等人和海关登轮检疫突击队赶到蛇口码头,他们登上引航船,冒雨前往公海与邮轮“接头”。
雨大风急,引航船在黑暗的海面上下颠簸了2个多小时,有人吐了一路。
漆黑中的邮轮如同一座巍峨的“城堡”,想要摸黑爬上去,勇士们一点也不容易。
雨越来越大,爬软梯子太危险,只能把准时机跳上邮轮。邮轮的速度比拖船的速度还快,如果把握不准时机,失足堕海的风险很大。
大雨如注,船体湿滑,引航船开到最大马力,终于靠近庞大的邮轮,“跳!”引水员一声命令,海关队员和疾控队员抓住仅有的5分钟“时间窗”,陆续跳到邮轮上,海关队员陈小中差点一个趔趄就摔入海中。
“歌诗达·威尼斯”号是一艘意大利邮轮,意甲足球“霸主”尤文图斯队的logo随处可见。船上的尤文图斯博物馆被安排为临时办公室,疾控和海关的队员在这里给一批船员培训如何使用额温枪。
随后,海关突击队员对船上4973名旅客和1249名船员逐一进行了医学排查,重点筛查居住地是否为武汉、现病史、旅行史、个人暴露史、病例密切接触情况等资料……查看了近十箱“健康申明卡”后,他们筛查出148名重点人员。
每个房间门被逐一敲开,检测体温。
一夜通宵达旦,5个小时的排查结束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原先9名申报发热的游客,体温都恢复了正常,可工作人员又另外发现了4名发热游客,其中包括3名儿童。
消息传到岸上的指挥部,应急处置组的人头都大了:这13个人,会是新冠肺炎患者吗?
确诊的任务落在了深圳市疾控中心病原生物研究所身上,新冠疫情期间,这里是深圳市确诊病例的“终审法院”。
凌晨6时,该所的呼吸道病毒监测与检测组主任技师房师松、副主任医师武伟华接到电话:马上出发去邮轮上,为13位发热乘客采集检测样本。
没来得及刷牙喝口水,这对老搭档拿起防护设备,和深圳市疾控中心传防所所长梅树江就出发了。南山区疾控中心传防科主任戴传文也带领一批应急队员一起前往增援。
早上7时,天微微亮,细雨绵绵,邮轮缓缓驶入蛇口邮轮母港。
房师松等人登上邮轮已是上午9点,穿上笨重的防护衣后,他们开始在邮轮中寻找那13位发热游客。
邮轮共有6层楼高,内部像迷宫。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改爬楼梯,穿着防护服走路都有点摇晃,一爬楼梯大家都累得够呛。
13位发热者的房间分散在邮轮各层各个角落。其中一个发热的小女孩坐在床上刚刚大哭过,脸上还挂着两串泪珠。穿着防护服的房师松蹲下身,拿着棉签为女孩采集咽拭子,孩子很配合。家长说,她在前一天晚上突然发热,把大家都急死了。
那天天冷风大,房师松穿着衬衣、羊毛衫、夹克和防护服,三个小时下来,他汗流浃背,回到邮轮的临时办公室,他一头倒在地上,“我们都快不行了,呼吸都不畅。”
采样的同时,市疾控中心传防所也组织人员第一时间组织开展了简要流行病学调查,详细询问13名发热者的发热过程、有无湖北地区居住史、旅游史及野生动物接触史。
在岸上,深圳120派出的4辆负压救护车早已准备就绪。采样一结束,4位正在发热的病人就穿上防护服,随即被送到蛇口人民医院隔离观察。
小栾看到岸上的人严阵以待,看到包着防护服的人“全副武装”,“糟了!肯定有人确诊了。”她和家人做了最坏的打算,“我们等着在船上待14天吧。”
房师松和同事带着样本,立即赶回深圳市疾控中心的实验室。
船上的人都在等着他的结果,这是他从业20多年来都没体验过的压力。他坐在仪器前,死死地盯着这13个样本出结果。为了确保准确性,实验室采用了双试剂、双机同时检测。
在岸边的指挥部里,应急处置组成员看着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怕情绪影响其他人,组长偷偷“溜出”了会议室,独自走到通道尽头,站在窗边,盯着那艘让人心悬的邮轮,心里琢磨着一个又一个问题:“怎么办?如果确诊,这几千人要往哪放?”
邮轮上的游客早已坐不住了,去服务台投诉的人越来越多——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什么情况?”“我们还得去赶火车呢!”……
“我们不能瞒着游客!”应急处置组决定发一个广播。
邮轮公司立即拟了一份广播稿,将邮轮上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游客,大家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结果还没出。17时28分,组长又忍不住给实验室打电话,无果。
17时38分,房师松的电话终于来了!
“两种试剂,两台机器出来的结果一模一样,13位游客的核酸检测结果全部阴性。”
组长舒了一口气,很多话想说,瞬间哽住了,只说了一声:“谢谢!”
“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结果是阴性。”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人都蹦起来了,几个大老爷们差点抱在一块儿“喜极而泣”。
18时左右,焦灼等候了一天的小栾终于等到了下船的通知,这趟毕生难忘的邮轮之旅终于平安结束。
旅客每人免费领到一个口罩,分批下船。148名曾有武汉旅行史、居住史和患者接触史的游客先下船。
应急处置组安排了15辆巴士,将这148名游客送到南山区的指定酒店集中隔离,由南山区疾控中心负责医学观察。
150余名警力早就等候在蛇口码头,负责组织检疫正常的旅客有序下船。现场还安排了一批公交车,分头把旅客送到地铁站、高铁站、汽车站。
当最后一位旅客离开蛇口码头后,应急处置的人才离开,焦虑紧绷的弦放松的那一刻,有人形容那感觉就像“懵”了。
1月26日晚上8点,“深圳卫健委”微信公众号发文通报:
刚从船上下来的旅客留言,感谢没有被“抛弃”。
2月3日,隔离观察期结束,148人进行了最后一次核酸检测,结果均为阴性,全部人解除隔离!
被送到蛇口人民医院观察的4位发热旅客,也排除了“新冠”的感染。
再回看“钻石公主号”,在海上漂泊了1个多月才下船完毕,确诊近700人,小栾忍不住感慨:“我们真是太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