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西方,人们习惯于采用邮寄明信片的方式向远方的亲朋传达祝福与问候,并渐渐地由最初单一的信息传递功能,转化为一种颇为流行的时尚元素。当时的出版商们通常会使用所在国及地区的风土人情或者某一特定事件作为明信片的主题图案,以吸引更多顾客购买。由于明信片属于一种低值易耗的普通邮品,经过漫长的时间流逝和岁月消磨,大多数都已经损毁消失了,因此,能够保存至今的也就显得极为珍贵。
今天,当我们再度仔细审度这些百多年前的画面,发现这些在当时或许皆因商业目的而为之的邮品,却在有意无意中,成为现在我们解读这座城市在某个历史时期许多细节的重要依据和载体……通过这些沉淀着历史的老明信片,你可以管窥到这座城市发展旅程当中的某些片段。虽然它们不可能将历史还原在我们眼前,但也会给予我们许多新的发现和提示,拉近我们与这座城市在时空跨度上的距离。让今天的人们,能够从明信片——这个特殊的载体来更加直观地了解城市的过往。
兰山路:
“洋行街”的转瞬繁华
兰山路上的转瞬繁华,实际上早在20世纪最初的几年里就已经无可奈何地终结了。在如今的青岛,兰山路已经沦落得极为平淡,平淡得可能已经被绝大多数的青岛人所忘却。东起太平路、浙江路路口,西至火车站前费县路、郯城路路口的兰山路,全长仅有约470米。而就是这条历经岁月变迁,今天早已面目全非的小街,在100多年前,却是青岛开埠初期最为重要的贸易与商品集散地……
德国租借胶州湾后,曾将栈桥西侧作为大量建设所需物资的主要卸运码头。出于交通以及早期的胶海关(今兰山路5号,原址建筑1938年被改建为日本海军军官俱乐部,住宿楼于1992年被拆毁)和海关检疫所(兰山路1号,原址建筑1934年拆除,改建青岛市礼堂)均设立于此的缘故,来自德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的商人陆续在道路的两侧建造他们的公司兼住宅。从欧洲海港发出的商船,停泊在青岛湾外侧的锚地,将货品分批装载于胶州驳船公司吃水较浅的小船,在栈桥码头露天堆放或存入海关仓库和各洋行自设的小型仓库。贸易公司们从欧洲进口的各种工业产品,通过青岛码头和山东铁路销往中国内地。同时,他们也从内地收购一些农副产品,直接或者经过初级的加工,再装船运往欧洲。这种买进卖出所谋取的利润自然是相当丰厚的。在当时,贸易公司林立的兰山路曾被人形象地称为“洋行街”。
1901年4月1日,根据租借条约开始建造的山东铁路筑至胶州,并于是年4月8日局部通车。此时,已经被以德国皇室家族命名为霍恩佐伦大街的兰山路,成为青岛车站与栈桥旧港码头之间重要的交通要道。随着修筑大港码头、山东铁路和这一时期城市拓展所需物资的大量到来,使得兰山路上热闹非凡。一时间,小街上车来人往,伴随着嘈杂的人声和火车的刺耳汽笛声,从清晨直至夜幕降临……相关记载显示,早在1904年,霍恩佐伦大街已经没有可供开发的空闲土地,道路两边已经都是德国商人设立的贸易公司。总督府在每年向国会呈报的《胶澳发展备忘录》中也认为,随着土地大批出售和商品交易的持续增长,青岛作为重要贸易场所的意义也正在不断加强。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城市结构机能的进一步完善,带有应急和临时性质的栈桥码头已无法满足这座新兴城市的迅速和继续发展的巨大需求。从1904年3月开始,自1898年秋天就开始兴建的大港各码头开始陆续投入使用,贸易公司们的业务渐渐地转向了拥有先进的装卸设备、深水泊位及更大仓储场所、堆栈、铁路专线的新港,这也使得青岛货物往来与交易的中心逐渐地转向西海岸,火车站至栈桥港区的地位不可避免地开始衰落,兰山路短暂的繁荣也随着旧港的沉寂戛然而止……
如果不是明信片(图①)远端建造于1900—1901年的青岛火车站,我们似乎很难想象这里会是昔日的青岛。因为那精美的山花外饰、黑铁锻造的灯柱、别致的庭院围墙,完全是一幅欧洲市镇的异国景观。《青岛及其近郊指南》对此时的兰山路这样叙述道:“走过栈桥向西拐便到了霍恩佐伦大街,其右侧是建筑优美的帝国海关大楼,右侧依次是哈利洋行、德威洋行,左侧是海关事务所和海关的仓库,接下来是顺和洋行、礼和洋行、耀记和兴泰公司等商号,他们一直延伸到威廉皇帝海岸。在车站附近,面对着车站广场的是车站饭店,这幢旅馆是位于霍恩佐伦大街最尽头的建筑……”
不知是不是某种命运巧合,兰山路两侧各式的洋行建筑也如同这条街道昙花一现的繁荣一样短暂。今天,当我们再次站在拍摄图片的相同位置,却是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因为在经过最近半个世纪的变迁,这里已经没有一幢当年洋行的建筑,唯一幸存的是道路西端的车站旅馆,但这幢经“改造”后已经面目全非的建筑,却再也无法见证那段转瞬而逝的过眼繁华……
1914年11月,日本攻占青岛后,德国人苦心营建的青岛和其所有的财产均被日本人占有。霍恩佐伦大街被改为“姬路町”。1922年12月,中国政府接收青岛主权后,曾拟将路名改为“临沂路”,但因与小鲍岛附近的临邑路发音相同而改用昔日沂州府附廓首县(今临沂市市区)的名字,将其命名为“兰山路”。
20世纪20年代,兰山路日渐沉寂。 1930年,政府在兰山路早期海关的旧址开办了一所兰山路小学。1939年,第二次侵占青岛的日本人将其改建为供日本海军军官休闲娱乐的 “水交社”(日本海军军官俱乐部)。 1935年,青岛市政府在原海关检疫所旧址建成了一座礼堂。如今,这座现被改为音乐厅的建筑已经是兰山路上仅存的历史遗迹……
湖南路:
“伊伦娜大街”上的昔年往事
东西走向的湖南路,是青岛最早修筑的街道之一。从目前的资料看,该路全长1447米、宽15米,距海相隔两个街区。早在1898年9月,德国总督府发布的《城市发展与计划》的初稿上就已经描绘。
出了这条道路的大致轮廓,路的东西两端还分别规划建造新教教堂和天主教堂。虽然此后的城市规划几经修改,但湖南路的基本走向未变。唯一不同的是,早期的地图上显示,当时湖南路的东端仅到江苏路,由此向东再延伸至龙口路的部分是1909年之后才修筑的。
这条道路在基本完工后被命名为伊伦娜大街。伊伦娜不仅是海因里希亲王妻子的名字,同时它还是远东舰队一艘曾参与胶州湾军事行动的二等巡洋舰的名字。这样的命名明显带有某种纪念性。早期的湖南路以中山路为界,自然地分为两个区域。中山路以西的部分由于靠近火车站,曾被规划为货场和工业用地,但实际上并没有按照这一思路来进行。从1913年绘制的地籍图上看,湖南路西段的土地多为华人业主所购买,其中不少是在辛亥革命后来到青岛的清朝遗老贵族所购买或建造的房屋。
从今中山路向东,是当时青岛最好的地段,根据文字和图片资料,我们大致可以还原近百年前湖南路的旧日风貌。从1900年开始建造的总督府学生寄宿公寓的花墙外越过中山路,左边是瓦格纳的时装商店和礼和洋行董事阿道夫·绍姆贝格的住宅,右边是一座建于1905年的漂亮清水砖墙附带塔楼的商业综合楼。继续向东越过卢伊特坡尔德大街(今浙江路),左侧三幢样式相同的公寓楼为阿尔弗莱德·希姆森在1900年所建,摩尔施特太太的公寓和《青岛新报》编辑部都曾设在这里。穿过阿尔贝特大街(今安徽路),是一个小上坡。左侧的建筑曾属于承包商卡尔·波特尔,右侧是建于1926年,被俗称“狗熊楼”的三层公寓楼。
这张从今湖南路与莒县路路口西望的明信片大约保存了1909年的湖南路风貌。西侧是罗达利洋行商人魏斯的住宅,这座建筑上山墙上的向日葵的纹饰和“C.W.1903”的字样至今清晰可见……再向东,就是宽阔的督署广场,西边是1914年建成的皇家高等法院,东侧是威廉·开治的公寓式酒店。穿过广场,左侧是律师、公证人曼弗莱德·齐默尔曼的住宅,东侧的两座房子分别曾属美国长老会和进出口商人里特豪森。东侧与布洛夫大街(今日照路)交会街口的房子是1912年天主教会所建。 20世纪30年代,这里曾是福柏医院三位德国大夫的公寓。医生公寓的隔壁是过去的安治泰主教公寓,这座建于1899年的房子是青岛现存较早的建筑之一。它的北侧隔街曾是总督府为大法官魏克尔和克鲁森准备的公寓,不过早已被拆除。
伊伦娜大街穿过俾斯麦大街(今江苏路)的部分为后来所增筑。西侧是建于1899年的小礼拜堂,可惜已在1998年学校的改造工程中被拆毁。南侧是1907年建造的总督府小学教学楼,由于火灾和后来的改建,这座建筑已经基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由此再向前,可到伊伦娜大街与炮兵营大街(今龙口路)交会的终点;由此向北可到1910年建成的新教教堂,沿山路向东可到总督官邸。
现在的湖南路以安徽路为界限,东面的历史面貌保持较好,一些老建筑都被保留了下来。但西面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座老房子,基本已经改造殆尽,旧有面貌已不存在……
崂山街:
历经百年被命名三次
从1898年3月开埠至今,青岛的城市发展史已经走过119个年头。从渔港时期无名的小街村巷,到今天超过1278条有名的大道通衢,青岛街道也一如这座城市的岁月发展,充满了曲折变迁,也蕴含着丰厚的历史故事……由于在历史上曾经历两次外国统治,青岛老城的许多街道从命名至今,都曾有过至少两次甚至更多的名称更迭。但是,却没有一条街道像我们所要讲述的崂山路这样,历经百余年,被命名了三次,而且皆为位置不同的街道。这大概在国内也算是罕见的个例……
《胶澳租借条约》签订之后,随着城市总体规划的推出和大规模开发建设的展开,不过几年的时间,青岛就从之前默默无闻的渔港小镇一跃成为中国沿海最富发展活力的口岸城市。德国总督府也陆续对一些已建成、在建或规划中的道路进行命名,在大鲍岛的中国街区,棋盘式的道路采用了青岛附近各州县,以及北方主要省份或城市的名称来命名(如四方街、胶州街、即墨街、山东街、直隶街等),青岛东北面的崂山也被列入命名街道的序列。
从德国时期的地图上看,崂山街被命名是在1902年之后,这条长度约为0.5千米的街道,位于青岛区与大鲍岛区的界限区域。它西南起阿尔贝特大街(今安徽路)与柏林大街(今曲阜路)、霍恩洛厄街(今德县路)交汇的路口,向东北方向延伸,中间与平度街(今平度路)、芝罘街(今芝罘路)汇合,再穿越与黄岛街(今黄岛路)相交的路口后,又折向偏北方向,止于济宁街(今济宁路)。
当时的崂山街并没有太多的建筑,除了临近德县路的几座单体别墅,靠近济宁路、黄县路的区段还多是标价待售的空地。在仅有的几座建筑里,最有名的大概就是1907年开业的福柏医院了。这家医院由一个在青岛居住的德国市民自发成立的组织——“在青岛建立和经营一所公共医院协会”成立于1906—1907年。医院主要面对在青岛的欧美人士,并为他们提供较为高档的医治和疗养服务。根据该协会的董事会报告所述,这座医院不仅要拥有完全符合现代需求的设施,而且力求建立一个在远东独一无二的市区疗养院。 1912年10月,德国普鲁士亲王海因里希访问青岛,在胶澳总督麦维德及随员的陪同下专门参观了该院,并对医院的环境和设施大加赞赏,福柏医院也因此获得了极高的声誉。许多居住在东南亚、日本、俄罗斯、西伯利亚的欧美人士都千里迢迢慕名来到该院就诊或疗养。
1914年11月,在经过两个半月的围困与激战之后,日本占领青岛。11月20日,日本守备军司令部就迫不及待地颁布法令,废除了青岛所有的德文街道名称,并更改为日文。从1915月2月日本陆军经理部印制的地图上看,此时的崂山街已被并入大村町(今安徽路)。从命名到消失,第一条崂山街(路)仅仅存在了十余年的时间。
1922年12月,中国收回青岛主权。1923年初,胶澳商埠政府将使用了8年之久的日语路名废除,并以山东省内各地地名或各省省份重新命名。崂山路在消失了9个年头之后,也再次出现在重新出版的地图上。根据《民国十二年(1923年)胶澳商埠警察厅管辖区域新旧路名对照表》,位于台东镇青海路与峄县路之间的一条无名小路被命名为劳(崂)山路,同时被命名的还有嘉禾路、兴隆路、康宁路、武林路(今杭州路)等十余条街道。
从1919年的地图上看,这条当时还没有名字的道路实际上在日本第一次占领时期就已经存在了。路大致为东南——西北走向,东南起有乐町(今峄县路),向西北方向依次穿过老松町(今寿光路)、千岁町(今曹县路)、弥生町(今华阳路)等几个路口,止于品川町(青海路)铁路线旁。日本占领青岛后,因循了德国时期的规划蓝图,将台东镇以西、小鲍岛以东的地带用于发展轻工业,并将该区域命名为“工场指定地”。因此,旧崂山路的两侧多为日本商人投资设立的小型企业,如日本金属工所、青岛骨粉制造所、青岛制罐会社等,但其中也不乏当时有名的企业,如山东火柴工厂、东和油坊等。
区域功能的限制也注定了这条崂山路鲜为人知,旧崂山路在很长的时间当中除了工厂企业,甚至连一户居民都没有。记得20世纪90年代,曾有新闻报道载,有外地游客慕名寻找崂山路,却发现这条当时已经沉寂了80余年的小街,与那座驰名海内外的道教名山相去甚远,遂发出呼吁,希望政府能让崂山路实至名归。
自20世纪80年代崂山撤县设区以来,20余年的基础设施建设和项目开发让这个曾经只能靠海吃饭的区域焕发出新的活力,崂山区日新月异的改变也让将崂山路回到崂山区的规划重新进入了政府的决策之中。1997年5月4日,青岛市政府发布了《青岛市人民政府关于市区部分道路命名更名的通告》(青政发【1997】70号),将原湛流干路东段与流清河向东至垭口处区段的道路命名为崂山路。新的崂山路西起崂山高科技工业园与石老人旅游度假区分界线接香港东路,向东经流清河至崂山垭口止,全长22千米,路宽26米。新的崂山路可谓实至名归,除了位于崂山区,直接通入风景区,还是游客前往崂山南线参观游览的必经之路。
位于辽宁路附近的旧崂山路在当年被更名为青海支路。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在2004年的媒体报道中,还有读者反映有“两条”崂山路,令人困惑。报社记者在辽宁路的青岛酿造公司东侧小路上看到了崂山路2号甲和崂山路2号乙两个门牌号码。记者询问住户得知这条路以前叫崂山路,现在改成了青海支路,但记者再问为什么没改门牌时,住户也说不清楚。这条看似普通的旧闻,也成为旧崂山路最后留给人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