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全程一直手拿女友手机项链，“就好像她在身边一样”

    “90后”青年潘某杀害了相恋6年的女友罗某，将她的尸体放在车后座，在短短一周的时间里，游历了厦门、福州、上海和三亚，其中，在去厦门、福州途中，他一直将女友尸体放在车后座。在三亚被警方抓获后，他说：圆了女友生前一起旅行的愿望。

    这是发生在去年5月12日的凶案。凶手潘某是佛山南庄潘村一名22岁村民，是邻居、同事眼中的“好青年”。而罗某(20岁)则是父母兄弟眼中的孝顺女、朋友眼中的“气质美女”“温顺”女孩。

    由于罗某的尸体是在福州长乐机场被发现，该案遂由福州警方侦办。日前南都记者获知，该宗杀人案已于5月17日在福建省高院终审，潘某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凶案发生后一年，双方的家庭均深深陷入悲痛之中不能自拔。

    失踪于“母亲节”

    汽车在三水塘西大道上停了下来，这个地方正是芦苞镇长岐村辅路，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车内传来一对年轻人的争吵声。争吵声后来演变成撕扯和争斗的声音，最后化为一片寂静。约两个小时后，轿车的发动机再次启动，从佛山向开往福建方向的高速公路驶去。

    大约一个小时前，罗某穿着黑色裙子、胸前佩戴着玉观音项链从家中走出，坐上了潘某的车。潘某戴着眼镜、外表斯文，当天穿着白色短袖衫。

    这天是2013年5月12日，“母亲节”，很多佛山本地子女下班后特意给母亲送去了鲜花。罗某答应家里人，她要早点回家陪妈妈吃饭。在妈妈和两位哥哥眼中，她特别孝顺，平时对妈妈照顾得非常贴心。但这一天，家人一直到晚饭时间都没见她的身影。

    想到妹妹一反常态没有回家，手机短信回复内容又颇为可疑，罗家人当天就报警失踪。警方根据公路旁汽车录像一路追踪而去。当年5月18日，警察在福州长乐机场停车场找到罗某的尸体，随后很快又在三亚的一家餐馆里将潘某抓获。

    “我和她争吵了很久，知道她这次真的受不了家人的压力，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一时冲动，就将罗某杀害了。……”潘某供述说，“罗某死后，我在原地冷静了两三个小时，我知道没有办法逃避了，我也不会去逃避，但我想面对公安机关之前圆我女朋友的旅游梦，去我女朋友之前想去的地方。”

    今年5月17日，福建省高院终审判决：潘某犯罪手段残忍，后果严重，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根据福建省高院刑事判决书(2014闽刑终字第138号)描述，潘某与罗某相爱6年，但遭到女方家人的反对。2013年3、4月，罗某家人知道他俩还在来往，就给她很大压力，让她与其分手。同年5月8日，罗某向潘某提出分手，同月12日上午8时许，潘某驾驶雪佛兰轿车到罗某家附近接她上车，向佛山市三水区方向行驶。在车上，他劝说不要分手遭到罗某拒绝，两人越争越激烈。潘某情绪激动之下杀害相恋6年的女友。

    “两个人”的旅行

    也许只有潘某和罗某才知道，当初他们在一起时梦想的旅行计划。潘某供说在杀害自己的女友后，他决定要带着女友尸体去旅行。

    崭新的雪佛兰轿车离开佛山往福建方向奔去，途经广州和深圳，在中途潘某依稀记得在某个加油站加了油。次日凌晨，潘某驾车到厦门，在厦门海底隧道、上古文化艺术广场等地方玩了一上午。之后又驾车往福州方向开，在福州周边逛了一下午后，于当晚到长乐漳港；5月14日，他将车停在福州长乐机场的过夜停车场，然后只身购买了当天12时从福州飞往上海的航班，坐的士在上海观光。次日，他再乘坐上海飞往三亚的航班，在三亚跟了当地自由旅行团，参观景点。

    潘某供述整个“旅行”的过程，他一直拿着女友的手机和项链。“就好像她在身边一样，我还可以和她说话。”潘某称要赶在被捕前完成整个旅行。

    警方后来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了一份相册和旅行途中的日记。

    相册里全是他与罗某的照片，还有一张杀死罗某后他坐在驾驶座的自拍，照片中他的两边脸上各有几道呈平行的细长血痕。

    “整个旅程我都感觉女朋友在我身边，有喜悦、有悲伤，也有恐惧、后悔，有时晚上都睡不着。”他在旅行日记里写道：“我跟老婆在去厦门的路上，在沿途中经过了很多个我们没去过的城市，看到了很多不同城市的风光。开车开的(得)虽然有点累，(但)是激动的心情让我们知道(这)都是值得的。我们到达(时)已经是十三号的凌晨了，一到达的时候，(疲惫)完全压抑不了我们俩心中无比的兴奋。因为厦门这个地方我们俩都想去很久了，一直还是没时间计划下来。”

    直到5月14日，潘某离开福州机场抛车弃尸，他没有检查过女友的尸体，但每天都回头看一下罗某的脸。

    今年7月6日，南都记者在南庄调查了解到，案件发生两个月后，事情在南庄及周边传开，村民都感到不可思议。潘村的村民们见到潘的父母都不敢多问一句。

    从摩托车到小轿车

    罗某在佛山市季华路边中国陶瓷总部基地一家陶瓷企业上班，她家离基地不到2公里。潘村和罗某所在村庄都在南庄，属临近村庄。根据她一闺蜜的说法，每天早上7点多，罗某醒来没有吃早餐就会赶到村口，与她相恋6年的男朋友潘某正在等他。坐上摩托车后，两人一起吃完早餐，然后上班。

    去年1月，这辆摩托车换成了一辆崭新的雪佛兰轿车。潘某在去年2月的微博上专门记下了新车标志：车终于上牌了。罗某的一位朋友说，这辆车是他们俩合买的，罗某拿了7万元，潘眼高手低、换了几份工作，没有太多积蓄。

    新车的后座上挤满了几个新买的熊猫公仔。有了新车，潘某接送罗某就显得“拉风”了。潘某后来向警方供述，有一次，罗某的大哥曾看到潘某开着摩托车，接送自己的妹妹，他说妹妹怎么样也要找个有小车的出嫁。

    记者7月初在南庄调查了解到，罗某的家人包括大哥在内，支持两人走下去的并不多。有的亲属还看到潘某有时染着颜色鲜艳的头发，觉得潘并非良好青年、上进子弟。随着年岁渐长，两人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反对的压力在2013年新年之后愈来愈大。

    两人的恋情从2007年初中时就开始了，一直到两人大学毕业工作之后。潘村很多村民印象深刻，“小潘带回来的女仔好靓！”而潘某的父母觉得这是年轻人自己的事，从来都默许。

    南都记者从罗某和潘某曾经活跃的新浪微博了解到，2011年10月，罗某的微博洋溢着对幸福的憧憬：“我的绯闻老公啊，哈哈，爱死了，三年来，跟你一起开心。喜欢和你去吃东西，喜欢和你一起想逛街吃什么想到发疯，喜欢听你语无伦次，喜欢……喜欢啦……快快赚大钱娶我回家，带我去马儿(尔)代夫度蜜月……”

    但这样的憧憬很快被现实击破。2013年春节之后，当潘某终于可以开着雪佛兰新车接送罗某上下班，罗某却心事重重。此前她向家人谎称和潘已经分手，很快还是被家人发觉。

    “回到家……我最不想做的就是说话。”在去年2月初的微博上，罗某写道。

    很少有人知道家人到底给她施加了怎样的压力。但罗某似乎再也顶不住了。她向朋友倾诉，她决定放下一切接受现实。

    根据潘某向警方的供述，在长达6年的相恋时间里，二人即使吵架也很快和好，从来没有太大的矛盾。去年4月，罗某向潘某提出分手。5月8日，她打电话给潘某：你对朋友很大方，对我却很小气，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此时，罗某向公司请了假，假期是5月9日至11日，理由是去韶关喝喜酒。她没有向潘说明去向，对家人撒谎说公司派她去厦门出差三天。实际上是她一个人去了厦门，这是她和潘一起想旅游的地点之一。

    潘某开着车在罗某公司门前等她，很快被告知罗某已经请假。没办法联系到罗某，他心急如焚。

    预料到女友5月12日这天会上班，于是他把车停到了她家的村口。车上副驾驶座的储物盒里，放着一把他前一天晚上买来的美工刀。

    “送给”女友的美工刀？

    根据潘某的供述，5月12日，这把美工刀在罗某的脸部、颈部划、割十多条大大小小的伤口。来自法医的鉴定显示，罗某是因面部、颈部锐器创口持续性出血导致死亡。她的面部有十一条刀伤，最长11厘米，而在脖子正中有一条12厘米长的创口，一条14厘米的浅划伤。

    潘某不愿意回忆：车内，两人的情绪激动到极点，他用双手掐住女友的脖子，罗某反抗抓他的脸。罗某被掐到车前排座位的空隙处时，他挥刀砍去，第一刀就割到了女友的脖子，但他的手停不下来，疯狂地朝女友的面部、颈部乱挥刀。

    他却对这把新买美工刀的目的闪烁其词。他起先称，美工刀是案发前两周罗某让他买的，用于制作工艺品，“之后我忘记了给她，她也忘记向我拿，便一直将美工刀放在车内储物柜里。”

    潘某后来在历次庭审中又改口称，购买美工刀是为了放车里自己日常使用，之前怕被公安机关误会，才谎称是送给女友的礼物。他还供认，他同时还买了一把西瓜刀，这把刀当晚在切了一个西瓜后就扔掉了。

    潘某害怕到了极点，他甚至没有想到将女友送往医院，此时罗某还有气息，还在和他说最后的对白：“我爱你……”他下了车，慌忙从车后尾厢拿出黑色毛衣，想堵住女朋友脖子上的血，但罗某渐渐没有了反应。

    潘某头脑一阵空白和慌乱后开始冷静下来，他将尸体放在小车后座垫子上，用衣服、车内的熊猫公仔等物品遮挡。因为害怕被人看到，他在从深圳开往福建方向的高速路上，干脆将车后排的靠椅翻下来盖住尸体。

    “好青年”的强烈个性

    时间很快流转到一年后的2014年7月，没有人再想提及潘某的事情。“平时他回家碰到总是很有礼貌，打招呼，性格也不孤僻，挺开朗的。可能是人还年轻，意志薄弱了一些，心理承受能力还不成熟。”一位潘某的邻里本月10日对南都记者说，潘某平时做事都有分寸。

    与潘某同龄一起玩到大的同伴小潘也感叹，这个事情太让他和朋友们震惊和不解了。“也许是爱得太深吧。”小潘对着南都记者说，潘某从小学到初中都没有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儿时也不是属于很有“主见”的人。但是他很幽默开朗的。

    由于读完高中后大部分儿时玩伴即分开，潘某在读大专以及工作后的变化，这些同龄伙伴知之甚少。

    小潘还记得他和潘某最后一次的见面。2013年春节，潘某还有儿时的几个玩伴就在村口大榕树下的石桌椅上打牌，有说有笑。

    而根据潘村村委会后来向法庭递交的证明，潘某日常与家庭邻里相处融洽，还经常帮助邻里老人修理小型家电，更没有违法记录。潘此前工作过的一家陶瓷厂也曾向法院发来请愿书，陈述潘在公司上班时为人友善、性格开朗，工作积极上进，希望法院轻判。

    然而对这位“好青年”的描述也并非异口同声。“他爸爸和他个性都很激烈的，讲什么事情都不经过深思熟虑，声音又大，一点点小事都可能吵得厉害。”今年7月6日，潘村中一位村民谈到潘氏父子时说，潘某自小是家中唯一的男孩，父母、两个姐姐对他溺爱有加。而潘家和周边邻居的关系也只能算作一般。

    “哎，都很肝火(很暴躁)的啦。屋企人都怕咗佢啦。”潘村一位村民说。

    更让人觉得惊异的是，这位帮忙修车的“好青年”在读五六年级时，也曾干出一件让人后怕的事。多个潘村人提到，前年，潘某和爸爸为一件事情吵了起来，潘某突然跑去拿来一把菜刀和爸爸要干架，被妈妈一把拉住才肯罢手。

    最后追忆

    最后告白：“我爱你”

    潘某供述，最后时刻两人互说爱你

    在罗某所在的南庄某村，村民们对她印象深刻的是容貌。“一年多前，村里面摆酒吃席时看到过，人很美，穿着很有气质。”7月10日，街坊谈起最后一次看到罗某时对南都记者说。另外一位邻居指着家门前的道路说，偶尔能看到罗某在上下班时在这里经过，白净、漂亮、文静。

    小荣(化名)家距离罗某家不到100米，她是罗某儿时要好的玩伴，“听到这件事，真的不敢相信。”她回忆说，在那么多同龄人当中，她算是漂亮的，而且性格挺乐观。

    村民们永远也没想到罗某会遭遇这样的人生，警方的调查显示，她的手指甲里凝结着抓伤潘某脸时的血渍。

    潘某在警察面前供述称，在最后的时刻，“她对我说：我很爱你，我真的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让你走到这一步真的很对不起。”我和她说：“我也很爱你，你不要怪我。之后我女友嘴里一直微微地说着我爱你，我也说我爱你，最后她因为出血过多死去了。”

    一位罗某的朋友称，早在去年4月份，罗某提出分手时，潘某也同样和她发生过争吵，同样是在这辆崭新的雪佛兰车上、开到三水。

    而5月12日的早上，潘某在车内情绪被罗某击中、燃烧到疯狂。

    根据潘某二审期间对自己辩护律师所述，车内的罗某干脆说，以前她不成熟，现在觉得家人说的是对的，“我就是嫌弃你家没钱。”

    听到这样的话，潘的愤怒被彻底击中。

    “贱人。”潘某骂罗某。

    罗某马上举起右手扇了一下他的左脸。潘立即用双手扼罗的脖子，罗某就用手抓住他的脸和臂膀。潘某感觉到脸很痛，于是他就松手了。但是，松手后他发现自己的脸都被划花了。于是，他打开了藏有美工刀的储物柜……

    争辩死刑

    被告方：若是故意，为何携尸旅行？

    潘某在接受审判的过程中说，他知道他犯下严重错误，对不起罗某，更对不起她的父母和自己家人。他没有想到会杀死她。

    2013年12月，福州中院一审判决潘某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潘不服上诉。他的辩护律师围绕是否“故意杀人”在一审时就展开辩论。

    潘的辩护律师认为潘没有杀死对方的目的、动机。到案发时双方仍是相互爱慕。双方在车上发生冲突时，潘某掐住罗某的脖子，罗某用手抓潘的脖子和脸，潘被抓伤后才从前排储物柜中拿出一把美工刀朝罗某身上乱划，这完全是一种还击伤害的方式。

    “如果潘真的有杀罗某的故意，为何杀人后不直接逃之夭夭，而是带着罗某的尸体旅游？”辩护律师辩护称，通过潘某的行为分析他只是想泄愤。此外，潘某的主观恶意小。潘某在被捕之后立即全部交代了犯罪事实，认罪态度好，也对被害人表达了忏悔之情。而此悲剧的产生，被害人家庭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悲剧的根源在于被害人家长干涉了孩子的恋爱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