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最大苦恼不知道怎么做自己
治疗:遭电击起诉诊所侵犯人格权
学界:同性恋已从精神疾病中剔除
专家:没有方法有效改变同性取向
不久前,海淀法院开庭审理了我国首起“同性恋扭转治疗”案。同性恋者小振(化名)曾试图通过治疗改变自己的性取向,但让他没料到的是,在一家心理诊所却遭遇了电击治疗。小振认为该诊所及推广宣传该诊所的网站侵犯自己的健康权和人格权,他起诉至法院,索赔一万余元。
同性恋是否需要治疗?能否通过治疗扭转性取向?同性恋者的生存环境怎样,他们又面对哪些困扰?近日,京华时报(微博)记者采访了该案的原告小振,还有心理治疗方面的专家。
心理变化
27岁才接受自己是同性恋
京华时报:你的成长环境是怎样的?
小振:我家在广东一个城镇里,一家5口,父亲是公司文员,母亲是家庭主妇,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都已结婚生子,我家是个普通和比较传统的家庭。今年我30岁了,先是在广东工作了几年,去年来北京一直做商业培训。
我认为同性恋和家庭背景没关系。我认识的同性恋中,也分析不出和家庭有关。当然,目前也有科学家或社会学家认为,同性恋和基因、成长环境有关,我倒认为,从没人问异性恋是怎么来的,对同性恋也不应这样问。
京华时报: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与众不同”?
小振:直到27岁,我才接受了是同性恋这个事实。在小学6年级时,我就开始偷偷喜欢一个男生了,他很活泼,特别能玩,我们都很喜欢音乐。一直到27岁,我一共喜欢过五六个男生吧。我性格内向,喜欢的男生都是外向的,特别有知识。我只是偷偷喜欢,从没说出过口。
读中学时,我还从没听说过“同性恋”这个词,只是心里想和一个特定的男生靠近。我同桌是女生,别人传我俩如何如何,但我怀疑“这是喜欢吗”,“为什么我有开心、不开心的事,只想和那个男生分享”。
情感经历
人生第一次表白遭拒绝
京华时报:是什么让你决定“出柜”的?
小振:生活、工作的积累,让我内心慢慢强大了。特别是2010年11月的一次爬山,我和朋友连爬了48小时100多公里,我先爬到了山顶,胜了,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很强大,觉得没什么难以面对的,强大到可以“出柜”了。
爬山回来,我打电话告诉他,他是我在找到“对象”前喜欢的一个男生,我对他说我是同性恋。
他很聪明,没有笑,而是很认真、很正面地跟我说,“给你推荐一部电影吧,《我爱你莫利斯》(一部讲述同性恋的电影)。”他是异性恋,他的反应让我感觉到很安全,如果他讥笑我,或是骂我,可能我就不敢出柜了。
后来,我常跟我的朋友说,如果有人告诉你,他是同性恋,请你不要指责他,你要让他感觉是安全的。
与现任男友“相处自由”
京华时报:你怎么认识“对象”的?
小振:去年6月我来北京发展,一方面是想做更有成就的事,一方面也是为了逃避家庭的压力。
到北京后,我上网搜索在回龙观租了房子。认识了一个女生,我对她说了我是同性恋,她给我介绍了他。我和现在的男朋友确立关系两年了。他很阳光,活泼,爱玩,读过很多书,关心社会,从不抱怨什么,我爱慕他的学识,我们常一同参加公益活动。
我们相处很自由,尽管我俩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但周末我们会一起做饭,他做的菜我很爱吃。
中小学时,同学们看我像女孩子,喊我“娘娘腔”什么的,但现在我谈恋爱了。我有时想在大街上走路时能牵着我男朋友的手,但还是不敢的,如果那样做回头率应该很高。
目前,同性恋面对家庭和社会的压力,交往空间很小,表达情感困难,有很强的易碎性。异性恋家庭可以结婚,结婚了就不容易离婚,特别是生了小孩,就更不容易离婚了,这利于家庭的巩固,而同性恋从头到尾就是他们俩,感情稳定后,没有稳定的婚姻来维持,也没有小孩,虽然说两个人自由,但分开也容易,然而双方都是付出情感的,付出了就不容易收回来,所以同性恋有更多的感情挣扎。
外界压力
父母至今不能接受同性恋儿子
京华时报:你是怎样看待家庭和社会给你的压力?
小振:同性恋面临的压力主要是来自家庭、父母和亲友的,然后是来自社会的。我父母至今不接受他们的儿子是同性恋。在传统观念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传宗接代才正常,家里也这么要求我。
但是,同性恋最大的苦恼还是来自内心,就是你不知道怎么做自己。在心里藏着这个事,很孤独,一直到27岁,我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中度过的,困惑、压抑。回望过去,我想当时在学校要是有心理老师,能跟我好好聊聊天,该多好。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挺想当老师的。
京华时报:父母现在怎样看你?
小振:在大都市里,大家生活独立,接触的事多,接纳度高,我在微信圈里转发了些和同性恋相关的新闻等信息。我微信里加有父母,我想他们都看到了。那次,我妈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我想也找不到好的机会跟她说,于是就说是。电话那头妈妈沉默了很久,然后就挂了电话。我当时就知道她很难过,没办法接受,但我没打电话回去。
他们至今不理解,也不接受这个事实,只是不再提起而已。
很多人怕“出柜”惹来非议
京华时报:你身边同性恋朋友们的生存状态怎样?
小振:我们曾组织过一个调查,开始时,很多人回答说不介意同性恋,再深入问假如你身边的朋友或是兄弟姐妹是同性恋,大多人就不同意了。
我身边的同性恋大部分没“出柜”,还是担心别人知道了会对工作、晋升、同事关系有影响,怕他人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我一朋友说他读高中时,被发现是同性恋,因此受到同学欺负,事情闹到了校长那儿,校长还说是他错的,要他退学。
翻遍我们的课本,哪怕是大学的,都没有提到同性恋的内容。如果课本上有对同性恋信息的解读,我想社会会慢慢理解和接受。国内外一些同性恋组织,每年都会呼吁国家从立法上认可同性婚姻,不知道将来我们能否解决这个问题。
寻求治疗
交给诊所500元遭到电击
京华时报:是父母让你去进行治疗的吗?
小振:今年春节回老家过年,亲戚们无一例外地又热心介绍对象,父母只有帮我敷衍。亲戚们走后,爸妈很直接地对我说希望我找女朋友结婚。因为男人不结婚,会被人嘲笑讨不到老婆。他俩还说,上网查了,同性恋可以治疗。
当时我没办法说服父母,怕他们说我不孝顺,就也上网搜,第一条就是心语飘香心理咨询中心的广告,说专业治疗同性恋。今年2月10日前后,我从广州飞到重庆。当时的确是怀有一线希望的。
京华时报:治疗情况和效果怎样?
小振:所谓扭转治疗,
就是将同性恋扭转成异性恋。到了重庆,找到心语飘香咨询中心,让我惊讶的是高昂的费用,咨询一小时500元,治疗需5个疗程,一个疗程6次,算下来要3万元。
负责人就是姜开成。我问他同性恋真的能治好吗?他说“当然啦”。我问他怎么治,他说有厌恶治疗,有催眠、电击、情绪体转移等。
我交了500元,想试下效果。他把我带进一房间,脱了鞋躺在沙发上,让我放松,闭上眼睛,觉得很安全,没有人打扰,让我想像和男性发生关系的场景。他说,你身体和心理有反应的话,就动一下手指,我动了下左手指,当时他就用电击治疗仪猛戳我的左手臂,我一下被惊倒了,跳了起来,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要的就是这效果,让我对同性产生恐惧、厌恶。我问以后的治疗也是这样吗,他说是,每次会重复三四次,最好每周来3次,一共有100余次。
我听了很惊愕,在很放松、舒服的状态下被这么电击,不会变成异性恋,倒会变成精神病了,那真的很恐怖。第二天,我就买机票回北京了。
接下来那几天,晚上我突然会被惊醒,现在想起这事儿还会发抖。我有一个朋友,他也接受了这样的治疗,他没把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告诉家长,自己偷偷治,坚持了一个月放弃了,他说,那段时间精神恍惚,工作生活很受影响。
诉讼维权
通过法律手段阻止其他人受骗
京华时报:回京后你起诉了心语飘香咨询中心,是怎么考虑的?
小振:回京后,我对朋友说了这事。特别是圈里的同性恋朋友,他们很激动,说这完全是骗人的,同性恋不用治疗,也完全没办法治的。他们说应制止这个事,不能让更多的人上当受骗,因为很多家长会逼着同性恋孩子去治,医生一说可以治,父母便都会信。所以朋友们想通过诉讼,让法律监管并制止这件事。
大家一起搜索了很多信息、资料,特别是查到姜开成高级咨询师的证件是假的,心理咨询中心只有咨询资质,不能进行治疗。我直接在海淀法院起诉了心语飘香,还起诉了百度。因为百度搜索将心语飘香推广到了首条,百度有义务审核心语飘香的营业执照。
今年3月,我递交了起诉书,百度、心语飘香侵犯了我的健康权和人格权,损害了我的精神健康和身体健康,要求两被告共同赔1万余元。
就诊录音成为呈堂证据
京华时报:庭审情况怎样?
小振:姜开成亲自到庭了,他否认对我催眠、治疗,说让我交的500元只是给我介绍了怎么做。幸亏我当时开启了手机录音,录下了他给我进行催眠、电击治疗的证据。
在庭上,法官让我讲述治疗时的情况,我还觉得自己浑身发抖。现在我们都在等判决,李对龙律师说,估计得一个月。
京华时报:庭审进行时,法院外有同性恋行为艺术,表达同性恋无须治疗,你怎么看这个行为?
小振:认同他们说的无须治疗。作为同性恋,是否痛苦、有压力,关键是能否认可自己。经过这次治疗,我发现自己真的很荒唐,估计接下来不会去尝试了。
目前,我没查出有扭转治疗成功的案例。个别同性恋是因为怕被歧视,压力大,才想做扭转治疗的。我认为需要改变的是家长、社会的眼光。
连线诊所
同性恋是一种心理疾病吗?
目前,多数人认为同性恋不是一种疾病,无须治疗,少数人则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患者对同性产生性爱的思想和感情,有的可发生异常行为,是最常见的一种性变态类型。
同性恋是否需要治疗,能否治好?记者曾就该类问题随机向多家心理咨询中心或诊所进行询问,大多数心理诊所认为,同性恋不是疾病,但其均表示可以通过一些方式方法,帮助同性恋者更好地取得对自己的认同,走出压力和困惑,从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