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单向街公益基金会
决定收藏汪化的一幅作品时,北京时代美术馆开出了15万元的价格。对于一名只是业余作画的打工妹来说,这是次相当不错的出价,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一口回绝。
那时,汪化还只是中央美术学院食堂的服务员,住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地下室,屋外走廊还有生火炒菜的大妈。地下室潮湿渗水,面积不足10平方米,角落有一个破了小口的编织袋,装着春夏秋冬全部的衣服,再加上一床用来铺盖的被子,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15岁就出来打工的汪化大部分时间都得住在这样的环境里,画画是唯一让她感到快乐的事儿,她已经坚持了6年。
拥挤的公交车和地铁中,没有锁门的空旷教室黑板上,甚至是无人经过的走廊里,她都能展开画纸。在中央美术学院食堂工作时,汪化总是等到下班后用抹布仔细擦拭油腻的饭桌,然后铺开画卷。对于她来说,这是一天最有仪式感的时刻。
“其实画画就像我的救命稻草一样,我只要抱着它,运气就会来。”这个打工妹相信。
但那时,汪化已经34岁了,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北漂。父母从老家闽北农村到北京来看她,却被房东告知欠了两个月租金。为了安抚父母,汪化最后才答应了美术馆。
这也是她少有的几次卖画——那是一幅30米的长卷,白色的画纸上只有黑色的线条在伸展。类似古老宗教面具和建筑部件的图案穿梭在细密的线条之间,密集之处交叉缠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旷之处则只有主体的轮廓线。
有人评价汪化的画充满混沌气息,那些线条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像极了人生百态”。
汪化在青春时期就经历过这种仿佛看不见出路的混沌状态。从六岁起,她就很少见到父母。母亲经常离开家,到很远的地方化缘,建寺庙,每年只回家三四次。放学回家后,汪化总是无助地抱着院里乱跑的鸡,在家门口等人来开门。
汪化小时候的衣服都来自母亲四处化缘时朋友的施舍,没有几件合身,就像大旗一样挂在汪化瘦弱的躯干上。老师对这个成绩不好的学生从来都是不管不问,调皮的男生还会时不时地打她。
她迫不及待想要跳出来,离家打工时汪化只有小学文凭。从南到北,她到过很多城市,大多都是做点菜员。她喜欢下命令的感觉,“我写了什么,服务员、厨师都要照做”。
但她其实很少能真正掌握什么。在福州一家A级餐厅,她第一次见到鱼翅,感受到了乡村和都市间的巨大差异。至今汪化仍然能准确地报出菜价,鲍鱼238元一位,鱼888元一条。一桌酒席有时能顶上自己一年的工资。
汪化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人交往,舍友还有领班总是无来由地欺负她,让她专门打扫厕所。时间长了,点菜员要向经理发展,因为特别抗拒陪人喝酒、吹捧客人,她便干脆逃离原来的地方。
后来她换了许多工作,没有一处能工作满一年。汪化再次陷入迷茫,不知道能在城里做什么。回到农村家中,她更是感到无所适从,感觉“找不到生命的出口”。
她突然想起2004年的夏天,她在拍照时被一个路人说像搞艺术的。汪化特别开心,因为“艺术是神圣的”。这么多年,她一直记得这个赞美。然后,她第一次拿起笔画黑白线描,画画成为了一直以来被压抑的感情的出口。
她的第一幅画是照着一本在城里买的摄影书画的。图片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女孩儿,头上别着很夸张的花。在汪化的笔下,花卉化身张牙舞爪的线条,一直扩张到整个画面。汪化很满意这幅作品,“自己把自己感动了”。很短的时间里,汪化接连画了十几幅画,趁着堂弟婚礼的机会全部挂在家中,好让更多人看到。来往的宾客或是真心,或是客套地都说好看,这让汪化非常开心。
不久后,她来到上海,辗转数月后找到一个艺术馆的工作。她会抓紧一切空闲时间,“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画画”。
那时汪化开始尝试创作长卷,15米的画布只有在夜里没人时才能在过道里打开,她索性买了个睡袋住在店内的走廊。有时她会一直画到凌晨四五点钟,连隔壁的画家都会形容她“疯狂”。
她很满足能够一直画画的生活。如今的汪化,已经从住在地下的打工者变成了北京一家著名书店的驻店画家,登上过选秀节目的舞台,还成为了一部纪录片的主角。纪录片的名字,叫做《我的生命线》。
就像画纸上那条处在混沌中的线,突然展现出了吸引人的图形。很多个人和机构找到汪化,表示要资助她或是收藏她的画。
但她通通拒绝了。汪化一直很抗拒商业化,她甚至并不太知道如何管钱。在上海和北京时,穷得叮当响的她还总去星巴克、麦当劳,有空还会去看话剧,每个月总是第一周就把钱用完了,后面的日子靠借钱度日。“只要有得吃、有得住,能画画就行。最好还能和老师朋友探讨艺术。”汪化这样描述自己理想的生活。
在书店一楼画画时,汪化仿佛感觉不到世界的存在。她总是坐在最中央的方桌上,有时四五个游客站在身后也毫无察觉。汪化创作不需要腹稿,下笔前就有一个模糊的形象存在于她的脑海中,画画的过程中这个形象就越来越清晰,出现越来越多的细节。
“这些画只是对我生命态度的一种自然呈现。我的画都是长卷,画小幅的根本不过瘾,因为我要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我想说的话太多了。”汪化说。她用宜家最普通的绘画纸,一卷30米29元,但即使这样她也会嫌画卷太小,“就像音乐会要调琴弦,还没怎么调就结束了”。
她的微信朋友圈几乎每天都会更新十多条状态,多的时候超过40条,其中不乏大段大段的文字。“我知道画把我从烂泥中救起,带我来这儿,带我到通往极乐的地方”。
汪化总记得自己28岁在农村老家时的状态。每天她都会早早地起床,到院外旁若无人地念诗,念得很大声,即使很多字根本不认识,即使邻居嘲笑自己。
正如自己刚开始画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