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妈妈嘱咐的“少和别人接触”,小宝乖乖地躺在床上一个星期了,没有到屋外去玩耍。摄影/新京报记者曹晓波
小宝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搁在枕边的DVD电视一体机看碟片。
11月24日,小宝术后尿道疼痛,李敏扶着小宝来到张家界市人民医院治疗。
2014年1月,湖南省张家界市桑植县一年级学生张小宝因车祸住院输血,随后辗转长沙、上海等地医院诊疗,在2015年7月被确诊感染艾滋病毒。在排除了母婴传播、性传播等途径后,张小宝的母亲李敏怀疑问题就出在救治环节。
但相关的5家单位都不认可小宝感染艾滋病与其有关。
沟通未果,李敏母子走上诉讼之路,向张家界市人民医院、张家界中心血站等五家单位索赔115万余元。
2016年10月18日,张家界永定区法院一审判决,该案无法判断各被告的责任大小,五被告平均承担40余万元。
目前,五家单位均提出上诉,李敏也以一审判决赔偿过低为由上诉。
在整个调查过程,不同当事单位对事件的认定与还原,与日本已故导演黑泽明名作《罗生门》有颇多相似之处。
十平米的屋子,大门和窗户朝着幽暗的走廊,窗户上五彩的玻璃透出暗光。
39岁的李敏坐在床边看着儿子发呆。
10岁的男孩张小宝,艾滋阴影还没有显现在他幼稚的脸庞。他似懂非懂,按照妈妈嘱咐的“少和别人接触”,乖乖地躺在床上一个星期了,没有到屋外去玩耍。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搁在枕边的DVD电视一体机,熟练操作按钮,碟片飞转,发出唰唰的声音,光线在他的脸上变幻。
每天的日子如此雷同。现在,李敏想的更多的是上诉的事情,她看不懂判决书,只有胡思乱想,想多了头痛,就吃一颗镇痛片。
她脸上总带着没有睡醒的疲倦,眼皮发肿,脸庞木讷,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她描述这间屋子如同他们的命运,分不清白天黑夜,在张家界这座著名的旅游城市里,活得像两只蚂蚁。
“天上掉下的艾滋病”
李敏与丈夫张某在1998年结婚,1999年大儿子出生,张小宝在2006年出生。
夫妻俩都是小学毕业,家里有1亩2分田,收成不好,就一直在外打工,一年可以挣4万余元。
张小宝是李敏在浙江打工时生的,“出生时皮肤好,光滑,像个小女孩。”
李敏请人为小宝算过命,她记得算命先生的话,如果灾难挺过去了就不是一般人。
“没想到灾难这么大,老天爷这个玩笑太大了”。她说。
2012年张小宝回到桑植老家读书。成为了留守儿童,和奶奶住在一起。
他在村小读书,学校到家不过1公里。2014年1月3日下午4点半,放学后的张小宝在一处上坡转弯处,被一辆拉满石料的拖拉机撞伤。
经鉴定,张小宝尿道断裂,直肠会阴损伤,盆骨骨折,重伤二级。
李敏介绍,张小宝被送到了桑植县医院包扎,当天送往张家界人民医院救治。
病历记录显示,入院前,张小宝无外伤史,手术史,输血史。2014年1月4日的检验报告单显示血清样本的检测项目“人免疫缺陷病毒抗体”结果为“阴性”,意味着张小宝未检查出艾滋病。
张家界人民医院给张小宝做了手术,1月4日、5日,医院两次为张小宝输入四袋O型RH阳性血,血液分别来自四名献血者,血液均由张家界中心血站提供。
第二次输血的时候,李敏已从外地赶回医院,目睹了儿子输血的过程,“血液深红色,装在像葡萄糖输液袋一样的袋子里”。
护士还给张小宝输入了人血白蛋白,生产厂家为山东泰邦生物制品有限公司。
此后,为了尿道和直肠修复,李敏带着小宝先后在张家界市人民医院、湖南省儿童医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南院做手术治疗。
按张家界市卫计委事后统计,除2014年1月因车祸入院外,自2014年4月至2015年6月期间,患儿先后到湖南省儿童医院住院1次、张家界市人民医院住院3次、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南院住院3次,并在长沙、上海等地接受手术。
2015年6月29日,张小宝第四次入住张家界人民医院,医生对张小宝进行人体免疫缺陷病毒抗体检查结果为待复查。
李敏回忆,当时医生把她叫到办公室,表情略显紧张,悄悄跟她说小宝可能感染了艾滋病,要到省疾控中心去确认。
这个结果像一记重锤砸在李敏头上,李敏蹲下哭了很久站不起来。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没吃过两顿饭。
7天以后,经省疾控中心确证,结果为HIV-1抗体阳性(+),意味着张小宝确实感染了艾滋病。
“天都要塌了,活不下去了。”李敏说,“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病。儿子发生了车祸才捡回一条命,没想到又感染了更可怕的病。”
5家单位均称没有责任
到底是在哪个环节让张小宝感染上艾滋病?
李敏了解到艾滋病感染途径有三种,血液传播、母婴传播、性传播。
她和小宝爸爸做了筛查,为阴性合格。孩子还小,不可能有性行为。排除了这两项传播途径,李敏认为,问题肯定出在血液上。
她最先找了张家界人民医院,医院的医生跟她说,不应该找他们,该院每次手术所用器械均严格执行消毒标准,因此不可能在该院手术环节感染艾滋病。好比在城市的超市买东西,买到假货要找厂家,血液问题要找血站。
2015年7月17日,张家界血站向家属提供了一份“关于张某输血有关情况的调查报告”(以下简称报告),结论是“本站认为,现可排除该患者经本次输血感染HIV的可能性”。
报告显示,张家界中心血站成立了由业务站长任组长的调查组,采血科查询4名献血者资料,献血者身份信息登记正确,与献血者一致,不存在冒名顶替情况,献血者资料采写规范,签名完全,采血、交接等核对无误。
张家界中心血站站长余刚宝介绍,献血之前先填征询表,分给献血者唯一的条形码,初筛乙肝、血型、梅毒等,并体检,将血液拿回检测,合格入库,不合格报废。
采血量一般是200至400ml,一般化验的样本为两个5毫升试管的剂量,留样保存在类似于输液管一样的管子里,叫血辫,血站留10公分约2毫升样本,根据法律规定,保存血辫的时间为这袋血输血后的两年时间。
报告称,血站检验科查询并复查了4名献血者的血液标本,为阴性合格,取4名献血者当次献血保存的血辫标本,重新检测,结果为阴性。
新京报记者获取了一份献血者历次献血血液去向表显示,输给张小宝血液的献血者分别为代某、覃某、汪某、朱某。
余刚宝介绍,代某和覃某在输血给张小宝后,没有再献血。2015年7月14日、15日血站联系两人现场采血,核查为阴性合格;汪某、朱某在输血给张小宝后,还再次献过血,血液为阴性合格,所以暂无必要追溯献血者本人再次采样复查。
近四年中,四名献血者除汪某献血三次之外,其余每人都献血两次。血液供给长沙、张家界市的医院,血液被制作成血浆、红细胞、血小板,输给了12人。
对于张家界中心血站的调查报告,小宝家人并不认同。他们认为血站自证清白毫无意义,即使血站提供证据也没有证明效力,不排除移花接木,血液标本调换的可能。
北京大学医学部卫生法学教研室主任王岳认为,根据《医疗事故处理条例》,血站自查最起码要在行政机关或司法机关的主持下进行,因为出现这种纠纷血样是要封存的,如果导致标本破坏没法查,责任要归结于私自检查的机构。
此外,湖南省儿童医院和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南院以及山东泰邦生物制品有限公司均表示,没有责任。
沟通无果,2015年9月,张小宝一家将张家界市人民医院和张家界市中心血站诉至法院。
在起诉阶段,小宝父母追加起诉了湖南省儿童医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以及人血白蛋白生产厂家山东泰邦生物制品有限公司,向5被告索赔115万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