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
应对中年危机经验值为0
“你觉得我心理年龄多大?”陈建阳问。
他始终觉得他们5个人即将迈入四十岁的躯壳里,包裹着和年龄不匹配的心理状态。
“我们也会遭遇中年危机。”陈建阳说,但比起同龄人,在应对家庭和事业遭遇的危机时,他们的经验值简直为0。
田孝平的父亲患了癌症,医院宣告已没有必要救治,他把父亲从医院接回家,照顾老人最后的时日;王建平的爸爸刚刚做完开颅手术,生活也难以自理。父辈相继出事,让他俩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缓过劲来。
“这些事,同龄人都有可能会遇到,但放到我们身上,就觉得生活更加不易。”陈建阳说。
刚出狱时的田伟冬还曾满怀希望,凭一技之长找份工作,证明自身的价值。
在监狱服刑时,他曾经过几个月的短暂培训,后被调入卫生站做护工,“几乎是拿着听诊器,听见同监狱的犯人心跳停掉。”
但这项经历并没给他的求职带来加分。
他在监狱里还参加了成人自考,读了物流专业。出狱后,他研究了快递公司和电商的物流,却发现在狱中学习的理论和实际完全不符,还是得从最基层的快递员干起。
快40岁了,还得和20多岁的年轻人竞争,想到这,他放弃了。
陈建阳倚仗的是那笔国家赔偿金,他想到了创业,把目标定位在机械加工厂。
他觉得自己有行业经验。
陈建阳曾在浙江省第六监狱服刑,这里素以关押重刑犯闻名。他曾是监狱机械加工车间的操作工。“在流水线上我是一把好手,比别人要熟练得多。”讲到这儿时,陈建阳脸上露出少见的自信。
但因为脱离社会多年,他对市场缺乏判断,拿不准方向。
带着疑虑,他向曾采访过他的记者咨询,对方说:“这已经是夕阳产业,要投资最好谨慎些。”
从陈建阳的老家欢潭开往萧山的公车上,沿途能看见林立的机械加工厂,但都已破败衰落,陈建阳忧心忡忡。
果然,开业3个月,经营一直没起色,厂子最后被迫关门,赔了一笔钱,留给陈建阳的,是一片搁置不用的老旧设备和厂房。
他倍感挫折。“一下没了信心。”他耷拉着脑袋说,“除了这个,其他我什么都不会。”
选择
高不成,低不就?
折腾过后,陈建阳和兄弟们琢磨,怎样使用赔偿金,能为今后的生活提供永久的保障。
此前,萧山案工作组和他们协商的结果是,经过5人同意,直接扣除一部分国家赔偿金,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置换萧山的一套房产和一间商铺。
按照工作组的说法,这套房产和商铺发展前景良好,两三年后即可出租使用,保证每个月有一定的收入来源。
但陈建阳和朱又平的一致看法是,这点国家赔偿金,相对萧山的经济水平来说,并不算高。
其实早在今年3月,获知两张案当事人拿到国家赔偿金时,朱又平连手机都没带,就动身前往安徽歙县七川村——张高平和张辉叔侄的家乡。
“因为有同样的经历,我想认识他们。”朱又平说。张氏叔侄热情地接待了同命之人。
朱又平更多的关注,其实在“两张”的国家赔偿金上,究竟赔了多少?为什么这么赔?
此后,萧山案国家赔偿启动,当地政府和萧山五兄弟之间达成了默契:没有人透露这笔赔偿金的准确数字。
尽管方案已施行,但萧山“青年”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工作组再次提出方案,可以在萧山的风景区为他们谋一份管理员的差事,月薪3000元左右,工作只是骑着自行车在景区内巡视。
“其实就是闲差,去养老的。”陈建阳说。
5人都拒绝了这份差事:“这不能体现人生价值。”陈建阳说,“希望政府能给个就业的机会,工作好点,但隔离社会这么久,不知道哪个机会可以信任。”
高不成,低不就。他们不甘心平淡,却也无力面对更复杂的挑战。
最近一段时间,陈建阳和另外三位哥们有了新方向:他们想在萧山开个洗车厂。
在陈建阳看来,这不需要什么高科技,投资也不大,算是稳妥的选择,只要出点力气。
“这样的要求不算高吧?”他反问。
但如何选址、如何与土地拥有者议价,陈建阳希望政府能够出面协商。
对他们来说,面对这个变化太快的世界,他们倾向于依赖政府,似乎这才能安心。
尊严
“要从正门进区政府参观”
除了生活保障,陈建阳和田伟冬都将更多的目光投向了追责。
这似乎成了他们生活的一个念想。
2013年7月,被宣判无罪的第二天,在杭州市公安局萧山区分局,负责接待的副局长向陈建阳等5人当面道歉。
但“五青年”更希望有另一种形式的道歉:萧山案牵扯到的所有相关人员,能集中在一个公开场合和他们见面、道歉。
他们说,并不是要追究这些人的责任,只是觉得这样的方式才能真正接受。
此前,他已经实现了酝酿长久的另一个诉求:进入萧山区政府参观。
那是7月的一个下午,陈建阳带着另外两位当事人,欲进入萧山区政府大门,值班的保安拦下了他们。
他就站在路边,双手揣在兜里,来回转圈,为了能进入这座威严的建筑,这些刚刚离开监狱的“青年”们在门口与保安对峙起来。
“我是正当公民了,就想进去看看,为什么不让进?”陈建阳较真劲儿上来了,决意进去看看。
保安仍旧不让登记,陈建阳最后只能打电话,叫来了萧山案工作组的领导,最终如愿进入。
在进入前,他一直强调:“我要从正门进来,不走侧门和小门。”
他明白,这种举动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意义的东西多。
“人家感觉很可笑,可对我们来讲,觉得是必不可少的。”他说,“这是我表达尊严的一种方式,我要争取。”
■ 事件背景
1995年3月20日和8月12日
杭州萧山农垦一场、坎山镇青风加油站附近,先后发生劫杀出租车司机命案。警方侦查认定系陈建阳、田伟冬等5青年所为。
1997年7月
陈建阳等4人一审分别被判死刑、死缓,田孝平被判无期。陈建阳等4人上诉,后改判死缓。
2011年7月
杭州警方比对指纹发现,一盗窃前科人员“项古顶”指纹信息,与3·20案现场提取指纹信息一致。
2012年12月
3·20案“真凶”项生源(即“项古顶”)归案,今年1月被批捕。项主动供述了作案经过。
2013年1月
浙江高院对“萧山5青年劫杀出租车司机案”立案复查。
2013年7月2日
萧山案再审改判,浙江高院撤销原判决,5青年两起抢劫杀人罪不成立。此后5人申请了国家赔偿。
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 实习生 罗婷 浙江杭州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