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交通便捷,周边布满大公司,北京东三环双井地铁站附近的一家求职公寓吸引了不少来京求职的大学生。求职公寓的日租价从15元到60元不等,月租金在400元至700元之间。(王伟伟)
对许多来北京打拼的大学毕业生来说,“大学生求职公寓”里的一张床铺可能是他们开始的地方。
这是“专门为来北京求职、在京工作的大学生提供住宿的家庭式公寓,地处繁华地带,交通便利”。一家大学生求职公寓的官方网站上这样介绍。这类求职公寓大部分由商品房改造而成,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里能放下20多张上下铺,还有的隔断出租。
求职公寓集中在中关村、建国门、崇文门和双井地铁站这些地标建筑附近的小区里,尤以双井地铁站附近最为密集,仅百环家园、九龙花园等小区周边,就有50多家。
公寓最大的优势是价格,月租400~900元不等。部分也以天计价,每个床位最低的每日15元,最高的40元,有女生公寓、男生公寓和混住公寓。对于尚在实习或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他们很难在北京找到比这更便宜的宿舍了。据前述公寓的官网介绍,该公寓已接待了近5000人。
100平方米的公寓住20个人,阳台上也摆着一张床
考研失利后,毕业于徐州医学院的赵蔚在网上找到一份房产中介的工作,只身一人来到北京。第二天,经同事介绍,她住进了东二环附近某小区的求职公寓。
赵蔚上一次来北京是大二时来旅游。那时她觉得北京“又大又好”。到北京工作后,她总是觉得“新鲜有冲劲”。每天早上8点左右,赵蔚和她的同事出门步行一条街的距离,便可到达上班的地点。
求职公寓所在的小区环境不错,干净卫生。每天清晨或傍晚,都会有人在楼下的园子里锻炼身体。小区4个门都有保安把守,门口贴着“禁止园区穿越”告示。
小区内主要为16层高的电梯商品房,出入须打开密码锁。赵蔚所住的求职公寓就在其中一幢里。住在求职公寓里的租户会刻意保持与其他住户的距离,“碰到了也不会打招呼,就怕被别人知道是群租,然后举报我们”。
公寓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102平方米。赵蔚住在卫生间旁的4人间,内有两张上下铺,显得拥挤不堪。向着厨房的是一个6人间,目前住了5个女生。最宽敞明亮的是客厅,摆了5张上下铺,共10张床,现在住了8个人。
小区周边商圈环绕,且离地铁站公交站都很近,作为房地产中介,赵蔚深知附近的房价之高。“我住的这套公寓七八百万元,”赵蔚说,“每个月800元的房租,其实还是很划算的。”
赵蔚所在的4人间里目前住了3个人,她、一位50岁左右的外地阿姨,还有正在北京实习的张羽。屋里除了床,还摆着一个五层的置物架,窗边、床底下摞着一个个大纸箱,“大家都用它来放东西”。唯一的装饰是窗户旁挂着的一盆吊兰,同屋的阿姨会定期给它浇水。
屋里放着一个公用的塑料凳子,地板早已由原本的黄色褪为褐色。每天早晚会有一个保洁来公寓清理卫生,但4人间的阿姨并不愿意保洁进这个屋里,“那公用的拖把多脏啊,何况她还要打扫那么多家,哪能打扫干净,我倒宁愿自己打扫。”
这里的床铺都是典型的1.2米宽的宿舍上下铺,床头床尾都挂满了衣服,“没办法,衣服太多了,又没有柜子,只能找地方挂起来了”。张羽将洗后的衣服也挂在床沿。她说:“阳台每天都挂满了衣服,我只能把衣服都挂在这里,根本晒不到太阳。”
赵蔚住上铺,她常在床上吃零食,还在床头挂了一个塑料袋,“休息的时候就不想下床,垃圾就都扔这了”。
相对于客厅的上铺每月700元、下铺每月750元,4人间和6人间要贵些:上铺月租800元,下铺850元。“如果一次交三个月的房租,可以让房东给你优惠,大概能抹去150块。”
尽管离单位近,不用起特别早,但赵蔚每天工作12个小时。有时为了帮客户过户,还得凌晨3点起床和同事骑自行车去房管局排队。
赵蔚的同事万琳住在求职公寓的客厅。她毕业于山西一所普通高校的会计专业,原本通过考研大关的她有读研究生的机会,当学校研究生招生办给她打来复试通知的电话时,“因为家里连1万元的学费都拿不出来”,万琳最终还是选择了回绝。“家里人根本不知道我能上研究生,我也不想给家里增加经济负担,就算读了研究生,也还是要出来步入社会的”。
放弃读研后,万琳开始给各大单位投递简历。她最想去的是太原某家企业,“在那里可以从事我的专业”,但对方告知必须要有出纳证才可应聘上岗,“即便我有会计从业资格证、人力资源等各种证书,也还是没用”。
距搬离学校宿舍还有10天的时候,万琳通过校园招聘找到了北京这份房产中介的工作。“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会干房地产,”万琳说,“一方面是我的无奈,怕自己无处可去,另一方面也是想在北京‘挣快钱’。”
万琳买了一张学生票,兜里揣着300块钱上了火车,上车后却被乘务员告知不支持该区间,要求她补90元票价。“我真不愿意把钱给她,给了她我在北京吃什么住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万琳说。当时,在同一节车厢里,一位站在列车过道上妇女因被要求补票哭,“看见她哭我也哭了”,或许是于心不忍,最后乘务员只让万琳补了30元票价。
万琳比赵蔚早来北京一个月,来北京的第一天,同事帮她在这个小区找了一间求职公寓,“我挑最便宜700元床位住,但这个价格还是比我预想的高”,她向同事借钱交了第一个月的房租。
万琳和赵蔚难得休息,就连每周一天的休息日也可能接到突发任务。“我对现在很满足,每天有事做就行,我不想让自己太碌碌无为了。”万琳说。
来北京做调研的王蕊和李倩曾经在双井附近的一间求职公寓住过。那是一个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进门便可看到客厅两壁上下铺一个接一个整齐地摆放着;不到13平方米的房间,摆着3个上下铺;就连卫生间与厨房的过道里,也摆着一个上下铺。过道另一边,放着一个柜子,这是租客锁贵重东西的“保险柜”,每个人一小格,能放下一个书包。
“逼仄”,是她们进屋里想到的第一个词。在王蕊看来,最为夸张的是,阳台摆着一张单人床,单人床上方不到50厘米处则挂满了衣服。但这张床不常有人睡,王蕊来的第一天没有床位,就在那里睡了一晚,“有时候一个翻身就能够着上方的衣服。”
李倩的下铺是一个大学毕业后来北京已两年的女生,她在一家私人教育机构教英语。周末休息的时候,这个女生哪里也不去,打开电脑看视频,甚至吃饭都在床上。
住在这里的人生活里充满紧张
住这类公寓的有像赵蔚一样大学毕业后做着房产中介的工作,拿着刚入职3000元左右的工资;有大学毕业后来北京做导游、销售的,月薪2000元到1万元都有;还有在做投资的女生,每月工资轻松过万;还有领着每月1000元左右补贴的大学实习生。
有人上夜班,有人一大早起床赶地铁,“大家上班时间都错开了,所以显得也不是那么拥挤”。
那个做投资的女生是北京人,家住得远,平常谈生意都在这附近的商圈或办公楼里,干脆租了个铺位,偶尔赶不及的时候来住住。
许多求职公寓声称须查看大学毕业证才能办理入住,但事实上,登记身份证就够了,有的连租赁合同也不用签。
金丽住进某男女公寓的第一天,房东登记了她的身份证,和她签了合同,一张打印的A4纸,“上面写着房费押金和双方要遵守的一些规则”。
在这间公寓里,每天都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上下班的,看房子的。房东并不会太关心租客们的一举一动,唯一的条件是每月准时交房租。
赵蔚刚来的时候一次性交足了三个月的房租,三个月后,她开始每个月交一次。“最近经济有点拮据,每个月可能连3000元工资都领不到了。”赵蔚说,“而且谁知道哪天有什么情况呢。”
交房租的方式很新潮——微信转账。房东只有在催房租的时候才会偶尔过来一两趟,“她一般都不来这里,还有别的生意要做。”4人间的阿姨说。在这住了两年的李姑娘插话,房东是东北人,以前有三套公寓出租,现在只剩两套。“还有一套是大房东收回去了,不租了。”
群租的生活总有很多不便,比如赵蔚和她的室友常抱怨房间离卫生间太近,“睡觉、起床都会听到水哗哗的声音”。
相处也是件麻烦的事情,“那么多女生,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碰到特别合不来的就惨了。前几天刚住进来一个女生,当晚就和住在这的一个人吵架了。”原因是有人挪动了她刚搬进来的行李。
“再有就是蹲马桶的时候,”赵蔚说,“你刚坐上去,就有人进来催你了。”
晚上9点到10点是李倩认为的“最恐怖”的拥挤时间。一天晚上她们调研回来,想去卫生间洗手,却发现不到3平方米的卫生间已经站了5个人:一个人在内侧淋浴,一个人坐在马桶上和面前等待的一个女生聊天,还有两个女生占着洗手池。“二三十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实在是太恐怖了。”李倩说。
此外,使用公共物品时,“大家都不是很爱惜”。厨房的冰箱是所有租户共用,“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前几天还发现了蟑螂”。厨房里有一个3米长的灶台,上面摆满了厨房用品,其中有四个大小不一的电饭煲,两个锅。
太脏了,“不知道多少人住过了,厨房和厕所都很脏,以前的人留下来的盆盆罐罐都塞在那里,洗手间看起来黑乎乎的”。张羽显然比赵蔚更介意一些。
她甚至从来不用厕所和厨房,“我从来不坐上去,一般在单位上完厕所再回去。”“谁知道有什么传染病啊,”她也曾动过要自己做饭的念头,但还是“当即打住,也不可能购置锅碗瓢盆太多,划不来。”
混乱的公共设施偶尔会引发她们对于安全问题的担心。几乎每个上铺床边都搭着一个电插排,“这里的插排从来不拔下来。”赵蔚说。在卫生间,还摆着一个吹风机,天天接着电源,“那可是有水的地方啊,得多危险”。
住在这里的人生活也充满着紧张,几乎每栋求职公寓的大门后都贴着一张或几张字条,上面写的大多是禁止带外人进入,不随意开门。
“每当蹦出关于群租公寓的新闻我们都会很谨慎,”四人间的阿姨说,“但凡敲门都要问清楚是谁,就怕有人来查,我们就没有地方住了。”阿姨住在这里的近三年期间,她并没有遇到过查房的人。
有人把这里当成家,但对更多人来说只是一个过渡
很多人已经开始习惯这种生活,也许像官网上写的,“已经对这个‘家’产生了感情”。 赵蔚不忙的时候,也会和这里的同事一起聊天,用厨房做饭吃。
住在这里两年的李姑娘收入不错,但并不愿意搬走,“一个人住多不安全,这里好歹相互有个照应”。一位在北京工作了近10年的女生半年前住了进来,“一个人住太孤单了,一起住还有人说话”。
海南某高校毕业的朱瑶大部分时间都在找工作,每天一大早出门,到北京各大高校参加招聘会或者面试。面试后,朱瑶开始在网上搜寻各处的房子,“求职公寓只是我用来过渡的一个住所,主要还是想找单位附近的房子住”。她晚上10点多才回公寓,“快速收拾一下就上床,因为房东规定11点以后就关灯且不能洗澡”。
在北京面试了四、五家单位后,朱瑶进入了某企业实习,并搬离了求职公寓,“我比较喜欢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和很多人住在一起要照顾到大家,不能随心所欲”。
和她一起搬走的还有金丽。在顺利进入某媒体单位实习后,她总觉得“男女混住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在外另找了一个价格贵些的单间。
刚来求职公寓的时候,张羽还会和同公寓的人相互闲扯一下,“你哪儿来的啊,在北京找工作还是实习?”但实际上,直到她快搬走,“我连她们的名字都不太知道。”
她记得同屋的一个姐姐,做动漫设计的,工资有8000元,“我实在不明白她有钱了为什么还住在这种地方”。
离开公寓后,张羽偶然点开了那位的朋友圈,看到的却是一根拉黑的直线。“这直线就像我在北京的那段日子,一片空白的意思吧。”她有些遗憾,“虽然大家都很努力地在这个城市打拼、寻梦,不过我从来没有在这群年轻人身上看到‘我属于这个城市’的幸福感。”
“他们当中很多人智商平平,家境平平,才气平平,这样的挣扎,我觉得就像给自己青春的一场名利谎言。”张羽说。
在北京打拼了4个月后,赵蔚现在觉得“心累”。每周与不同的客户见面,随时注意自己的言辞,“希望每一个客户都能签单”,而事与愿违,“社会就是和大学不一样”,即便客户不错,还得提防自己的同事,“勾心斗角的事情常有”。最让赵蔚气愤的是,有一次原本属于自己的业绩却都被领导判给一个同事,“我在经理面前哭了整整一天,他就看着我哭”。
万琳在北京常感觉“不知道该怎么融入这座城市”,“家乡人都说方言,亲切,在客户面前,说普通话的时候我偶尔会流露出一丝胆怯”。
她不喜欢现在的工作,辛苦,也没赚到钱,看不到未来。“在北京,很多事不是你努力就可以的。我也要为自己考虑,不能让我的青春就这样白白给了这座城市。”
“现在觉得北京也就不过如此,除了机会多也就没其他的了。”赵蔚摇了摇头,“我想我在北京也不会长久待下去,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是先好好做这份工作。”(文中人物均为化名)(实习生 欧阳方星 记者 高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