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裸者与北青报记者的对话

    “颜值高，会跳舞，唱歌好，哪个经纪公司要我？”类似这样的自我介绍，且附带多张自拍照的帖文不断出现在以“童星”、“星探”为关键词的贴吧、论坛或QQ空间的“兴趣部落”板块。这些发帖人，绝大多数为年龄在10-15岁之间女童，她们“求出道”，渴望成为童星，而这种心理却被一些打着“招聘童星”的幌子，实则骗取女童裸照和裸聊视频的骗子们利用。

    近期，北京青年报记者在探访中发现，在一些童星、童模的招聘活动中，出现了以“测量身材”为由的骗术，骗子谎称需要通过视频对女童进行“身材”考量，要求女童裸身出现在视频中，一些骗子甚至诱骗女童裸露下体并做出不雅动作。北青报记者还发现，此类骗术最早可以追溯到2012年，直至近期仍未间断。目前已有多地多名女童遭遇此类骗局，而这些被骗女童的裸聊视频，最终层层转手流向淫秽物品市场。

    目前，已有女童及女童家长发现受骗，并向相关公益组织寻求帮助。

    事件

    招聘“童星、童模”骗裸照

    行骗名义五花八门

    “现在许多朋友们想当童星，这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你愿意，就一定可以”；“本公司现全国海选12-18岁的青少年，面试合格后，就有机会等你”；“组合招人，已有公司，要求14-17岁，男女都可以”……类似的招聘信息，在以“童星”、“童模”等为关键词的贴吧、论坛和QQ空间的“兴趣部落”板块不断出现。但北青报记者发现，在这些自称“招聘”的信息中，却混杂着不少乱象。

    近期，有知情人士向北青报记者爆料称，网上出现多起以招聘童星面试为名义的骗取未成年女童发送裸照，甚至涉及淫秽内容的裸聊视频。

    多段被录制视频显示，屏幕这端，昵称显示为“童装设计公司”或“央视少儿频道童星选拔人”的聊天对象，通常以“对童星、童模的身材外形条件进行考察”为由，在对话框中打字要求这些女童在视频中一步步脱掉外衣裤和贴身内衣，裸露私密部位，甚至要求女童做出下流动作。

    当女童在视频中对这些要求提出疑问时，屏幕这端的视频录制者多数时候声称这是为了“设计衣服”需要，必须看清身体各个部位。从对话间发现，屏幕那端的女童并不知道自己接受“身材考察”的视频聊天过程被录制。

    北青报记者检索发现，此类以招聘童星面试为名义的骗取未成年女童发送裸照、裸聊的事件不在少数。大多是女童自己与自称星探的骗子通过QQ沟通，也有部分是女童家长与骗子进行过沟通。在百度“中国小童星吧”、“童星培训中心吧”、“星探吧”等多个与童星有关的贴吧和QQ空间“兴趣部落”中键入“星探”后出现的数个“部落”论坛中都曾出现过家长或受害女童本人揭露这种恶行，他们普遍提到“视频面试”的时候被要求脱衣服、发裸照。北青报记者注意到，在其中一个帖子的回复中，一名自称12岁的女孩说自己被骗了，不敢告诉父母，希望可以得到帮助。

    知情人士提供的上述视频和相关帖文引发北青报记者关注。这些女童如何走入假借招聘童星却被要求裸聊、拍摄淫秽视频的圈套？这些被偷录的视频最终流向何处？

    暗访

    骗裸照通过QQ私聊

    要求女童裸体“面试”

    北青报记者发现，在百度贴吧和QQ空间的“兴趣部落”板块，键入“星探”等关键词后，检索出不少女童发送的自拍和自称希望“出道”、“想当偶像演员或偶像歌手”或“加入组合”帖文。在这些帖文下的评论中，不少回复者自称是“某某传媒唯一官方QQ”或是“某某公司招聘”，并留下QQ号，表示希望与这些女童取得联系。

    而更多的情况是，各类自称某某公司或媒体的人事部总监发布的招聘“童星”、“练习生”和“艺人”信息，或是某某服装设计公司招聘“童模”信息，这些招聘信息中均留有QQ等联系方式。

    北青报记者以“15岁女童”身份，随机添加了几名招聘者的QQ号。通过对方验证后，记者询问招聘的具体情况和公司规模，但对方表示需要记者“先通过面试”才能告知。

    记者询问“面试”如何进行，对方提出，需要记者先发送数张“现拍”的自拍照，需要看到“身材”，还需要“躺着拍”。记者表示不在室内不方便，对方提出需要记者尽快提供“露上身”、“露脸露身材”和“蹲着拍”的照片，并威胁称“机会只有一次”，“不拍可以放弃”。

    而另一名“招聘者”在询问了记者年龄、所在学校、身高体重三围、有无特长爱好，并查看了记者发送的数十张日常自拍照之后，向记者提出视频面试要求。招聘者自称是“姐姐”，称视频面试过程中不会进行语音聊天，会通过打字进行沟通。“其实我就是看下你的身材。”这名“招聘者”称。

    在记者坚称“不方便视频面试”后，对方提出可以先“拍照面试”。面试过程中，对方以“要检查身材”为由，要求记者发送一张“能看清身材”的照片，并向记者发送了两张其他女童的照片，对方要求北青报记者以同样方法进行拍摄，并要求“不穿内衣”。

    几番讨价还价后，对方最终还是提出了拍裸照的要求，并不断以“你身材好，可以做我们童模”、“要放开自己”、“要有信心”等理由要求北青报记者拍摄裸照，并要求视频。此后几天，该“招聘者”每晚都会通过聊天软件，追问记者能否接受所谓的“视频面试”。

　　知情人士向北青报记者提供了数十段骗女童拍裸照的过程视频调查

    左手“招童星”骗女童

    右手偷录淫秽视频

    北青报记者的探访遭遇并非孤例，这类假借“招童星”、“照童模”之名，实则骗取女童裸照、裸聊并偷录的情况最早可追溯至2012年。

    知情人士向北青报记者提供了数十段时长从1分钟至10多分钟不等、部分带有QQ聊天记录且涉及女童的淫秽视频，这些视频大多在与女童进行“QQ视频通话”的过程中被录制。视频中裸露身体的女孩目测年龄在10至15岁之间。而一些涉及恋幼癖的涉黄聊天群中，也有大量群内人员在不断分享涉及未成年女童的淫秽视频。

    这些视频的拍摄时间横跨2010年至2015年，但最早在2012年的视频中，出现有视频录制者自称“童装设计公司”人员，要求女童在视频中全身裸露以便于“测量身材”。

    在这类骗裸视频中，“招聘者”使用的骗术与记者探访时的遭遇类似。在视频中，骗裸者要求女童分别裸露上半身、下半身乃至全身，并不断贴近屏幕，通过QQ要求女孩按照要求做出指定的下流动作。

    骗裸者大多有一套完整的“说辞”，或利诱或欺骗，一步步将女童引向脱衣拍照。

    在一段以“包装童星”为由的视频中，骗裸者在QQ中诱导女童称：“通过面试后会安排去女童所在地给女童拍片子，不需要女童去外地。”对面的女童询问，“(如果)我妈妈不让拍(片子)呢？”骗裸者的回复是他会和女童母亲“谈”，抛出的理由是：“每个家长都想让自己的孩子有出息。”

    这段视频中，对面的女童就这样逐步上钩，回应骗裸者不断得寸进尺的要求。另一端的骗裸者，则不停录制视频，并对屏幕截图。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视频中的多数骗裸者，都是以女性身份骗取女童信任的。他们在与女童进行沟通时会称自己是“姐姐”或者“阿姨”，而多数女童在裸聊时，的确能看到屏幕那端是女性。

    据知情人士透露，这其实通过简单的技术手段就可以实现。骗裸者一般会提前准备好一段女孩的录像，然后装了一个假视频软件可以兼容到QQ视频的，当和女童视频时，骗裸者会开启假视频软件的播录像功能，女童会看到视频中出现的是女生，就会放松警惕，“其实那只是播放的录像画面而已”。

    在这些视频中，骗裸者大多会提醒女童“注意父母进来”或者“锁好房门”。

    其中一段视频的骗裸行为并不顺利。在骗裸者要求女童脱去上衣后，女童迟疑片刻并离开屏幕，待返回后在QQ上敲下“我爸爸说你们是骗人的”，随后骗裸者迅速结束了对话。

　　收购视频者与北青报记者的对话

    链条

    女童裸照视频成“商品”

    已有受害者视频流出

    这些被偷录的视频并未随着女童关掉电脑而消失，它们从录制者手中流出和传播，并最终成为淫秽利益链条的下游产物。

    在北青报记者卧底的一个以分享涉及幼女题材的黄色信息QQ群中，有人专门收购“原创”的黄色视频，这名QQ群成员会私下联系在群内发淫秽照片和视频的成员，提出向他们购买的要求。

    10月9日，该QQ群一名成员联系北青报记者，提出收购原创视频的要求。这名成员表示，他收购的视频必须没有在网络上发布过，题材不仅限于女童，成年女性的也可以，女童的视频价格更高，如果经过确认确实系没有发布过的“新视频”，一部女童视频大约可以卖到300元。

    此人对北青报记者表示，他是一个幼女题材黄色网站的人，他们网站采用VIP会员制，这些收购来的视频最终会出现在他们网站上，供VIP会员付费下载。他表示，符合他们收购条件的视频拍摄时间必须是“近期”，距今一年以上的视频基本不会考虑，希望出售的人需要向他们展示这段视频拍摄的原始时间，提供数张视频截图，最终成交价与视频时长及“女孩漂亮不漂亮”有关。

    这名收购视频者对北青报记者称，收购视频的并不止自己一人，他们这个网站每一个板块的管理员都会寻找资源，而鉴定视频是不是“新的”，也要经过数人鉴定。

    在多个分享幼女淫秽题材的QQ群中，除了有人收购此类“新视频”，也有大量成员之间在交换“旧视频”，多个QQ群中甚至出现有成员公开售卖他们的女童裸照和女童被骗裸聊的视频资源。北青报记者暗访时还发现，一段知情人士收集的“女童被以面试为由遭骗裸”的视频目前已经流传出去，这段视频时长约11分钟，拍摄的具体时间无法确定，内容是通过QQ要求对面参加“面试”的女童拍摄各种裸体姿势。

    目前，未成年女童被骗裸一事已引起相关公益组织的注意。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女童保护基金(“女童保护”)已接到相关举报，举报内容称，近期网上有人打着某公司招聘部门工作人员或某剧组工作人员的称号，以出道当明星为诱惑，向中小学生骗取裸照，并要求做一些不雅动作。在骗裸过程中，骗裸者提出女童需要通过电脑视频测试，用所谓的“公司系统自带的检测系统检测身材三围”，并强调面试不穿衣服和裤子。

    律师

    家长应保存证据及时报警

    网络平台应排查不良信息

    事件中，有家长因担心孩子裸照或视频被骗子大范围传播，而不敢报警。对此，北京市康达律师事务所韩骁律师并不支持这种处理方式。韩骁表示，家长应积极维护孩子的合法权益，及时向公安机关报案。同时，家长应妥善保存证据，比如孩子与犯罪分子的聊天记录等，以便提供给警方。

    对于事件中骗取裸照或视频的行为，北京律师张新年表示，“不论儿童是否同意，不论行为人是否实施了暴力、胁廹，只要对儿童实施的猥亵行为达到了法定的情形，就应该承担法律责任。不法分子侵害了儿童的身心健康和人格尊严，在民事上对女童构成了侵权，同时构成治安违法甚至涉嫌犯罪。”

    张新年表示，《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猥亵他人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刑法》规定，构成猥亵儿童罪的，应依法从重处罚。如果有不法分子将儿童的裸照发到网上，情节严重的，涉嫌传播淫秽物品罪。借此牟利，则涉嫌刑罚更为严厉的制作、复制、出版、贩卖、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张新年认为，贴吧、论坛等网站平台应该加强和完善对用户身份及其发布的信息内容的审核机制，对于显而易见的违法犯罪信息，网站负有监测排除的义务，特别是经过用户反映投诉或公安机关通报后网站已经获知的违法犯罪信息，如果未予及时删除、屏蔽，应当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