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告捷
1962年冬天,二二一厂的512车间里,王菁珩愁眉不展。他所在的车间承担了一项重要的任务,生产一种爆轰探测装置。
“要让原子弹爆炸,首先要从理论上摸清原子弹的内爆规律,并通过爆轰试验掌握这些规律和技术,完成和完善理论设计。”王菁珩解释说。
而他们所要生产的探针,便是为爆轰试验准备的。
此前一年,邓稼先在北京组织理论队伍,凭借四台手摇计算机,一天三班倒,日夜连轴转,经过著名的“九次计算”初步完成了内爆型原子弹的理论设计。
在二二一基地建成之前,一个代号“17号工地”的位于河北省怀来县的工程兵靶场,是原子弹研究爆轰试验的主要场地。
二二一厂建好后,九局几乎所有的科学家都集聚在金银滩,爆轰试验场地也移到了金银滩。在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过程中,所有的原理,任何一个微小的零件,都需要中国的科研人员自主研究设计,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理论设计必须通过爆轰试验逐步完善,所以爆轰试验的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精确无误,哪怕是一根小小的探针。
“当时,因为探针细长,加工中容易变形,装配后的精度迟迟达不到要求,这让整个512车间的技术人员都愁眉不展。”王菁珩清楚地记得,正在技术攻关最艰难的时候,他在厂房里第一次见到了穿着黑色皮衣的王淦昌。
作为当时世界知名的核物理学家,王淦昌在新中国成立后放弃了国外的优厚条件,毅然回到祖国。
1961年4月3日,刚刚回国不久的王淦昌接到了第二机械工业部的一纸通知:刘杰部长约他即刻见面。在办公室,刘杰与钱三强一同会见了王淦昌,并向他传达了中央的重要决定:希望他参加中国的核武器研究,并要他放弃自己的研究方向,改做他不熟悉但是国家迫切需要的应用性研究,最后问他是否愿意改名。王淦昌毫无迟疑,当即写下了王京两个字,并掷地有声地说:“我愿以身许国。”
从此,王淦昌改名王京,隐姓埋名17年。当有人问他妻子,王淦昌到哪儿去了?他的妻子总是说:“到邮箱里去了。”因为,她也只知道王淦昌的通讯地址和信箱代号。
撤厂前拍摄的上世纪80年代二二一厂办公楼。
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纪念碑。
原子弹研制时期二二一厂技术攻关会议。
1978年,国务院任命王淦昌为二机部副部长的时候,人们才从新华社的消息里,重新看到了王淦昌三个字。
17年的时间,王淦昌都献给了金银滩,献给了中国核工业。
而在1962年冬天,正在为爆轰试验紧张做准备的王淦昌,身负着巨大的压力。看到大家正在为探针加工的问题热烈讨论,他并没有增加年轻技术人员的心理负担,只是微笑着走过去,详细介绍了部件的工作原理和关键技术要求,还风趣地说:“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像你们这样的分析和试验,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王淦昌的话给了大家莫大的鼓励,经过数次试验以后,探针的问题解决了,王菁珩他们终于加工出了合格的产品。
“当时在厂里,像王老这样全国乃至全世界知名的科学家有不少,但是二二一厂的风气很好,大家都没有架子,只是埋头苦干。”王菁珩回忆道。
此时,在第二生产部的201车间,技术人员生产出了草原的第一个炸药部件。1962年12月20日,二二一厂打响了草原爆轰试验的第一炮。
1962年底,二二一厂的爆轰物理实验取得重大突破,原子弹的理论设计工作和点火装置研制都有了迅速发展。
然而,对于596工程来说,这只是初战告捷。在此后的两年中,更多的人从全国各地聚集到二二一厂,此时的国际形势,却愈加乌云密布。
紧张空气
1962年9月,在原子弹理论设计基本完成的情况下,二机部提出“两年规划”,要争取在1964年,最迟在1965年爆炸我国的第一颗原子弹。
为此,中央成立了以周恩来为首的十五人专门委员会。专委会设立的目的,是组织协调26个部委、20多个省市自治区的900多家工厂、部队、科研院所、大专院校围绕核工业建设和核武器协作攻关。
金银滩迎来了又一个“集结高潮”。
1960年和1962年,从中科院、各部委和全国各地抽调了陈能宽、龙文光等105名知名专家,方正知、黄国光等126名高中教授、工程师充实设计、试验和制造队伍。
金银滩上更大规模的集结出现在1963年和1964年,这两年分配的大中专学生1600多人来到了二二一厂,把他们的青春和梦想留在了这里。
原二二一厂的高级工程师陈飞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到达金银滩的。
陈飞1964年毕业于清华无线电半导体专业,他是班里最早被中央组织部要走的人,当时陈飞只知道自己“为了国家需要”要去青海,具体干什么,他并不清楚。
当年8月,金银滩最美丽的季节,陈飞随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大批优秀毕业生一起,来到了二二一厂。
此时,也正是国际形势最紧张的时候。
1963年7月,苏、美、英三国在莫斯科签订了一个禁止大气层核试验的条约,企图阻止中国进行核试验。国内外的敌对势力,还曾策划运用卫星和间谍飞机深入到兰州附近刺探中国的核设施,甚至扬言要摧毁中国的核武器研制基地。
在二二一厂,工程兵部队建造了多处地下掩体和地下指挥所,其中地下指挥所能够对1000磅炸药的袭击。
因为原子弹的研制事关国家最高的安全利益,有关原子弹的一切工作,都要在极其秘密的状态下进行,所有进入二二一的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保密”。
王菁珩记得自己初到二二一厂时,由于当时厂里的人还不多,只是被保密部门叫去进行了谈话。后来人越来越多,厂里就专门制定了保密规定,贴在每个办公室里。
王菁珩每天上班前,都要到车间的保密室领取自己的保密包,将一天的科研、生活记录在保密本上,科研总结只能写在科研报告纸上,这些都要装进保密包里,下班时统一交回。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六下班前要召开小组会,对保密包进行对照检查和清理。
“当时各个技术小组之间是不发生横向联系的,有关问题的协调,通过车间来沟通解决。”王菁珩说。
1961年,王菁珩和同在二二一厂工作的妻子饶冬金恋爱、结婚。他们分在不同的科室,平时回家后,大家都十分自觉,从不谈论各自的工作。
在二二一厂,保密成为了一种生活习惯。
陈飞的妻子因为不在基地工作,甚至到结婚的时候,都只知道丈夫在青海,具体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她都不知道。
在二二一厂,因为泄密而被处理的案例也是有的。王菁珩说,曾有一个职工在外面和同学见面时,跟对方说出了二二一厂的性质、地点。结果对方的父亲竟然是一名特务嫌疑人,给二二一厂的安全带来了很大的威胁,此人后来受到严重处罚,被判了刑。
除了严格的保密规定以外,为了加强基地的保卫工作,青海独立师六团专门负责基地车间、工号、实验室、哨所警卫和禁区的骑兵巡逻。兰州部队高炮十三师驻守基地的周边,负责空中警戒。
基地内部的保卫、警戒工作也极为严格,各个要害车间、工号、实验室都有持枪的战士站岗值勤,工作人员要有盖着车间、工号字样的通行证才能进入。
此时的二二一厂,已经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小社会。经过国务院批准,成立了“青海省人民政府矿区办事处”,由公、检、法、邮电、银行等部门建成了一个科研与生活合一的联合体,真正成为了一个“小城市”。
与此同时,在二二一厂以外,其他核工业厂也陆续完成了相关的研究和生产任务。
多厂配合作业,完成了从铀矿勘探、开采到最终生产出原子弹的核心部件的全过程。
对于二二一厂来说,真正的“草原大会战”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