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立雄安新区的消息让很多当地人就像做了一场梦。最初的兴奋过后,他们发现,切切实实的改变,正在发生。经营艺术培训的张浩等来了北京的合作伙伴,这是他之前不敢想象的;白洋淀腹地的渔民,正准备告别他们熟悉的生活;为了给新区建设看好“一张白纸”,驻村工作人员夜以继日……雄安新区“满月”之际,新京报记者再次到访,记录这里悄然发生的变化。
新京报记者 郭超 李玉坤 吴为
村民在向村路口的“两违”检查站执勤。
向村驻村工作人员
安新县向村是白洋淀西北岸一个不小的村子,与白洋淀直线距离不到2公里。
设立雄安新区的消息宣布后,向村是最早一批驻村工作组入驻的村落。4月初,安新县抽调的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组成工作组进驻向村,组长是安新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张双龙。
“村委会特别小,条件也差,我们就暂时借用了村里驾校的办公室。”工作组成员安新(化名)介绍说,按照要求,驻村工作组目前的工作重点是了解掌握村里的各方面情况,将上面的最新政策传达宣传到位。
驻村工作组由县里抽调的公职人员和镇里抽调的人员共同组成,驻村后要完全脱岗。
在他们的临时办公室里,记者看到,一面墙被一幅网格结构图占满。这张图将村民分成若干个组,驻村工作组成员分工负责,图上详细记录了向村的户口等信息。
从4月19日开始,驻村工作组成员开始逐一拜访每户村民,摸排基本情况,如实记录村民诉求。“大家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搬迁,搬到什么地方,怎么补偿。”向村党支部书记辛永刚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安新说,户口是村民关心的一大热点,涉及的问题比较多。张双龙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解答:“新生儿童要落户,复员退伍军人要返乡,大学生集体户口要迁回来,这个该给人家解答,可以到派出所去办理户口。”
检查“两违”也是工作组的主要职责之一。什么是“两违”?张双龙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两违”是指违法占地、违法建筑。“就是我们现在管控的任务,不允许个别人抢占土地,不允许再建房。”
从4月1日起,为了防止运送建材进村,外界通往向村的四个路口都设了检查站,安排村民轮番把守。检查站旁扎了一顶帐篷,里面放着两张木板床,供值班村民夜间休息。
看到陌生车辆开上通往村里的路,值班村民就会上前盘问,“你们去哪?去干啥?”值班村民说,按照要求,砂石、砖、水泥等建筑材料一律不准进村,村里正在盖的房子也都停工了。
一个月来,新区三县在去年6月已采取管控治理措施的基础上,对规划、土地、户籍、不动产交易和项目建设实施严格的“五冻结”,周边11个县(市、区)也同步采取管控措施。
雄安新区开好局、起好步,当务之急是维护建设环境,做好管控,守好“一张白纸”。
雄县县志主编周振成。
周振成(雄县县志主编)
现在仍在雄县县委宣传部工作的周振成其实早已退休,作为返聘人员,他此前主要负责雄县县志的编纂,雄安新区成立后,他对雄县历史文化保护投入的心思更多了。
从2010年开始,作为雄县县志主编,周振成开始带着十几个人编纂雄县县志续志。为何叫续志?是因为雄县之前已经有一本县志,从古代写到1989年。周振成和他的团队,就负责编辑1990年到2012年的雄县县志。目前,县志已经编辑完成,准备报到省里评审。
周振成介绍,雄县有近3000年建城史。据史书记载,燕桓侯徙都临易,就在雄县附近。历史上可以考证的就有两个国家在这里定都,燕赵文化、宋辽文化在这里都有很好的体现。他用16个字总结雄县历史,“徙都临易,戍守边关,雄踞千载,相约百年”。
“雄县不像深圳一样,以前仅仅是个渔村,没有历史。雄安新区成立后,在城市规划里应该将文物保护统筹规划,不能将历史抹杀了,不能让人们忘了自己的根。”周振成已经准备和教育局合作,为当地中小学生编写一本乡土文化教育读本。
在雄县县城,有一处宋辽时期的古战道遗址,被称作“地下长城”。周振成介绍,雄州瓦桥关至霸州益津关一线是宋辽对峙的边关要塞,“杨六郎”杨延昭在此守关16年,并修筑了一条地下战道。
“这是宋辽文化的见证。其他古建筑,1946年都被拆了,包括会昌阁、凌昌阁、白衣阁等,唯独留下一条古战道。”周振成说,他提到的这些古建都有照片流传下来,县志上也有记载。现在设立雄安新区,是一个恢复这些古建的好时机,将来都是很好的旅游景点。他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考证一些历史古迹,为今后的文物保护规划做准备。前段时间,他还查实了清朝乾隆年间的一处武状元府。
雄安新区成立后,白洋淀周边村庄都将被拆迁,一些农村手艺活也面临消失的处境。
“雄县有7500亩水面,以前人们主要靠打鱼和编席子生活,形成了独特的白洋淀民俗文化。就像孙犁在《荷花淀》里写的那样,白洋淀地区妇女擅长用苇篾编席子,别的地方的人都喜欢用白洋淀席。”周振成说,现在成立新区,今后农民都上楼了,肯定不会再编席子,这项手艺还能不能传承下去是个问题。可以考虑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
白洋淀还有一个独特的“嘎子”文化,写《小兵张嘎》的徐光耀和一些出演过《小兵张嘎》的演员都是雄县人,在周振成看来,可以成立文学馆或者博物馆,将来也能作为旅游项目。
张浩的学员在广场练舞。
张浩(雄县小松鼠艺术培训学校负责人)
4月28日,雄县舞蹈家协会等多个协会组织演员,在雄县三小举行庆祝雄安新区成立一个月文艺演出,张浩的艺术培训学校献上了一支劲爆的街舞。
在这个以塑料包装、压延制革、乳胶制品、电器电缆为特色支柱产业的小县城,张浩的艺术培训学校办得不温不火,不是很受“待见”。张浩说,如果不是当初一心想给自己的孩子创造一个学艺术的环境,这个培训学校可能办不到今天,他之前不是没有过关门大吉的打算。
张浩的想法从4月1日那天彻底改变。“就像做梦一样。”张浩说,那时人人谈论的都是新区,都因小县城一夜之间变成和深圳一样的新区兴奋不已。现在冷静下来,发现新区带来的不是“一夜变凤凰”的虚名,而是实实在在的机会。
“前几天,有北京的几个培训机构过来找我谈,现在正在跟一个很大的早教机构谈。”张浩说,这种和北京大公司谈合作的事情,以前想都不会想。“大家都看到了未来的市场,等大企业都搬过来,对这种课外培训的需求肯定大。”张浩以前的一些同学也来找他谈合作,曾经因为不愿意到小县城教舞蹈而拒绝他的老师,现在也改变想法说想来。
每天晚上7点以后,张浩都会带着学员到雄县政府广场跳曳步舞,电子舞曲带动脚步游弋。距离不远的广场西边,一群老年人板胡、梆子齐上阵,中气十足吼出河北梆子《大登殿》。越来越浓的夜色,把他们清晰地分在两边。
和张浩有所不同,也有一些人的生活因雄安新区建设面临转型。王广军是安新县三台镇崔公堤村冠威鞋服厂负责人,厂子占地十多亩,工人有三四百人,如今必须考虑何去何从。
三台镇大大小小的工业园区、交易市场多达数十个,大多从事制鞋行业。制鞋在当地由来已久,据公开报道,在安新县,成一定规模的制鞋企业超过1700家,从业人员达3万多人,每年生产各类鞋1.5亿双,年产值45亿元,已成华北地区最大的鞋业生产基地。
宣布设立雄安新区后不久,政府部门的工作组就进驻三台镇崔公堤村。工作组进村与鞋厂的老板们座谈过两次,4月8日还上门走访过一次,“就问问厂子有多大,工人多少,日产量多少。”王广军知道,建设雄安新区,当地相关产业转型、升级乃至搬迁重建势在必行。
王广军得闲的时候就会琢磨厂子今后该咋办,他知道,就企业而言,搬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必须提前谋划。
圈头乡渔民夏石头。
夏石头(安新县圈头乡渔民)
如果没有8年前修的一条路通往安新县城,位于白洋淀腹地的圈头乡1万多口人通往外界的唯一交通方式是划船走水路,现在水路让给外来游客,码头依然热闹。
夏石头在村外的码头“趴活儿”,中午划着小船回了趟村,参加村里一位老人的葬礼,随上份子,草草吃了午饭,又匆匆返回码头等待游客。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但会有垂钓的客人慕名而来,夏石头负责用船把他们摆渡到淀子里的渔场,他也可以当“导游”,每人收50元到100元,带着他们在淀子里“随便玩玩”。白洋淀里的人管这种活计叫“摆脚”。
夏新安(化名)的饭店离码头不远,下午1点多,店里没几桌客人,从早市买的两条十斤以上的大鲤鱼在水箱里不安分的乱窜,不时拍得水箱啪啪作响。夏新安说,旅游季节还没到,吃饭的人不多,要是旅游旺季,他这里楼上楼下都能坐满,中午忙得连说话的空都没有。
如今以旅游为业的夏石头和夏新安都是土生土长的圈头乡人,世代渔民。圈头乡是安新县唯一的纯水区乡镇,下辖5个村,由于村庄是在四面环水的地方建成,土地极珍贵,村村相邻,户户紧挨,房屋与房屋间自然形成阡陌。
圈头乡的老百姓就这样乘船荡舟,烹鱼售卖,过着水村渔家的生活。4月1日,设立雄安新区的消息传来,很快传遍这个华北水乡。
夏石头听说的消息是,位于白洋淀核心地带的圈头乡将整村搬迁,“这段时间,村里的干部没事就找大家伙说政策,说中央精神,安新电视台也每天播政策,说这是国家的大事儿。”
按照规划,雄安新区核心区将于2022年基本建成,算起来也就四五年时间,夏石头对这座“未来之城”满怀期待。他同时在心里盘算,自己今年63岁,如果新区建设顺利,不到70岁就能赶上住新房。
夏新安的小店今年夏天接待的也许就是最后一拨游客了,整村搬迁,他的饭店肯定是开不成了,“看看到时候搬到哪儿,要是有合适的地方,那就再开饭馆。”他对自己的手艺和新区未来,都有信心。
夏新安心里有所不舍的,是白洋淀这一方水土。
圈头乡四面环水,是这个区域水面面积最大的乡,村民世代打鱼卖鱼为生。夏新安记得自己小时候,一天就能钓一大盆鱼,白条、鲫瓜子、甲甲,什么都有。
今后转到城市,生活恐怕就是另一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