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兴和案:甘肃官场腐败的利益共同体

神秘“失联”近4个月后,唐兴和,这名70后正厅级官员,重新进入公众视野。

11月1日,甘肃省纪委官网发布消息称,甘肃省委原副秘书长、省委政策研究室原主任唐兴和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在接受组织审查。

7月11日,甘肃原省委书记王三运落马,身为其秘书的唐兴和开始处于失联状态。此前,因长时间从事秘书工作且为人低调,他很少受到外界关注。

王三运是唐仕途中的“伯乐”,二人共事始于安徽,王转至甘肃后不久,将唐兴和招致麾下并提拔。随后,唐逐步完成了由副处向正厅的升迁。王落马后,唐成了破解王三运腐败链条的重要突破口。

中共十八大至今,甘肃共查处3名省部级官员:甘肃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陆武成、常务副省长虞海燕以及王三运。值得注意的是,王三运和虞海燕这两名省部级官员,以及他们各自的秘书唐兴和与金晋哲,四人关系相互交织,捆绑在一起。

落马前惶恐不安

庐江县隶属于合肥市,位于安徽省中部,是三国名人周瑜故里。

1971年2月,唐兴和出生于该县罗河镇大包庄村。大包庄村一位村干部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或许是由于家境贫穷,本是枞阳县人的唐兴和父亲,做了倒插门女婿,来到大包庄村。唐工作后,也很少回村子。“他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听说在庐江县城。”

1992年,21岁时,唐兴和考入安徽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学毕业后,进入共青团安徽省委宣传部工作。2003年5月,时年32岁的唐兴和进入安徽省政府办公厅工作,出任秘书一室主任科员;两年半后,任秘书一室副主任(副处级)。

2007年11月,王三运由福建省委副书记,转任安徽省委副书记,一个月后任副省长、代省长。2008年1月任安徽省省长,并且在该职位上工作了接近四年。2011年12月,他出任甘肃省委书记。

履历显示,在王三运的安徽任期内,唐兴和先后任安徽省政府办公厅秘书一室副主任(副处级)、安徽省政府办公厅秘书一室主任(正处级)。

2013年4月,即王三运到甘肃任职一年四个月后,唐兴和远赴大西北,出任甘肃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一职。

2015月5月,唐兴和出任甘肃省委副秘书长、政策研究室副主任(主持工作)。不到一年,2016年4月20日,甘肃省委组织部公示了16位拟提拔任职的干部,其中,唐兴和拟任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正厅)。

2016年6月3日上午,甘肃省委政策研究室决策咨询协作网成立大会暨第一次全体会议在兰州召开,省委副秘书长、政策研究室主任唐兴和出席并讲话。这是他第一次以新职务公开亮相。

2017年6月30日,甘肃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林铎赴兰州市公安局调研,省委常委、市委书记李荣灿,省委副秘书长、省委办公厅主任李德新,省委副秘书长、省委政研室主任唐兴和等陪同。这是唐兴和最后一次以该职务公开亮相。

11天后,2017年7月11日18时,中央纪委官网发布消息,十二届全国人大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王三运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审查。至此,王三运离任甘肃省委书记赴京任职刚刚75天。

与此同时,唐兴和也被带走调查的传闻,在甘肃政商圈不时出现。

值得注意的是,唐的简历显示,在王三运落马大约1个月后,唐兴和甘肃省委副秘书长、政策研究室主任的职务也被终止。

《中国新闻周刊》注意到,在甘肃“联村联户”活动中,王三运与唐兴和都在同一个镇:王联系的钟家岔村和唐联系的五十里铺村,同属于白银会宁县甘沟驿镇。

“双联”是王三运到甘肃任职后提出的一个扶贫行动。该行动动员全省40万名公务员下基层,与贫困户“结姻”。多位受访者称,“双联”初衷是好的,但由于多数机关干部不懂经济,该行动形式大于内容。

王三运曾担任过贵州、四川、福建、安徽四省的省委副书记。多位受访者称,王三运到甘肃后,他工作过的地方与其打过交道的不少老板也追随他来到甘肃,并与他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这些企业主中,有人就靠唐兴和维系着与王三运的关系。同时,一些新的老板想接近王三运,也把唐兴和当成他们的“中间人”,唐在其中扮演着牵线搭桥的角色。

有不同的信息源显示,在王三运落马前,唐兴和对自己的处境已经大感不妙,惶恐不安。

一位驻甘肃的中央媒体记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今年4月底,中宣部启动“双百三同”(百名记者到百个贫困村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蹲点采访行动,时间持续一个月。甘肃省委政研室负责帮扶的天水市清水县山门镇白河村,被列入这次蹲点采访的驻地。

这位记者负责蹲点该村。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唐听说有中央派记者驻村时,显得很紧张,疑神疑鬼,通过多途径探听这位记者的来由。

唐不但派人辗转联系到该记者的同事打听消息,还曾在某天大清早,打电话给清水县委一位主要领导,询问该记者的来由,是否还有别的目的等等。

该记者称,当时按照计划,在这次活动期间,唐要到村子里考察。“但唐始终没去。5月底,关于唐接受过组织约谈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

另有一位接近甘肃省委的受访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早在今年5月之前,唐兴和曾多次向组织反映想调离甘肃。“但他被约谈后,被禁止离开甘肃。王三运落马后,唐兴和就处于失联状态。” 

唐兴和做事谨小慎微,其严谨的性格在其微信个性签名中也有体现。其微信名为“风格”,个性签名为: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该个性签名出自《论语·子罕》中的“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学者李泽厚在其《论语今读》中将这句话译为:“孔子断绝了四种毛病:不瞎猜、不独断、不固执、不自以为是。”

领导的“中间人”

在甘肃官场,与王三运和唐兴和的关系类似的,还有一对关系,即甘肃省委原常委、常务副省长虞海燕和其秘书金晋哲的关系。且四人之间,也有错综复杂的利益捆绑关系。只是,与唐兴和的低调不同的是,金晋哲个性张扬。

履历显示,金晋哲,1979年10月出生,河南汝阳人。兰州大学毕业后,到兰州市榆中县短暂支教,之后到甘肃省政府国资委办公室工作。2008年3月到2009年10月,他在酒泉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挂职期间,与虞海燕有了工作上的交集。期间,虞海燕任酒钢董事长、总经理。

挂职期满后,金晋哲留在酒钢,先后任酒钢董事会战略投资委员会项目前期管理办公室代副主任、副主任。

2011年5月,虞海燕任甘肃省副省长,2013年1月任甘肃省委常委、兰州市委书记。3个月后,虞海燕把金晋哲再次安排到自己身边,让其任兰州市委副秘书长。当年9月,金晋哲还挂职七里河区委副书记。

《北京日报》主办的微信公号长安街知事报道称,金晋哲少年得志,为人张扬,经常打着领导的旗号组饭局,公务员队伍里几乎无人不知他背后有个“好老板”。“在兰州时,凡是虞的公开活动,金基本形影不离”。

有知情者透露,金晋哲在七里河区委是挂职区委副书记,但有实权。

据这位官员透露,当时兰州市最大的牛羊肉市场就在七里河区。2013年,七里河区委以“六条会议纪要”的形式,拆除了这一市场,其中有很多残疾人经营户。但这个区拆迁后,区委六条会议纪要中的承诺没有兑现,区委还做虚假报告说已经落实,导致数年来该市场处于一片废墟之中。据上述知情者介绍,金晋哲左右了这一拆迁工作。

今年9月,在中央纪委宣传部、中央巡视办、中央电视台联合制作的电视专题片《巡视利剑》中,王三运、虞海燕、金晋哲悉数出镜。

该片透露,2014年中央巡视组对甘肃第一轮巡视时,虞海燕时任甘肃省委常委、兰州市委书记。巡视组接到了不少对他在酒钢任职期间的问题举报,巡视结束后,中央纪委对巡视移交问题线索展开调查。

听到风声后,虞海燕异常紧张。金晋哲至今还能清楚地回忆起他当时的状态。“他是恐惧的,这轮巡视结束了之后,10月份把他一个关联人抓了之后,他晚上都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他还是非常担心的,所以他就想方设法地去接触这些纪检干部,去拉拢腐蚀这些人。”

虞海燕非常注重培养个人势力,在这个过程中,“贴身秘书”金晋哲扮演了重要角色。

虞海燕任兰州市委书记期间打造“酒钢号”干部队伍,是中央巡视组收到的对虞海燕反映比较强烈的违规用人问题。

“酒钢号”本指从酒泉钢铁公司开往兰州的列车,但是这个词被虞海燕引申出了其他含义。他出任兰州市委书记后,把大量酒钢公司的亲信调到兰州,安插到市核心部门、核心岗位上。追随虞从酒钢去兰州,如同乘坐上了被提拔的高速列车,有人将此比喻为搭上了“酒钢号”。

在《巡视利剑》中,金晋哲称,这些人都是虞海燕经过很长时间检验过的。虞指到哪儿,他们就打到哪儿。“虞海燕给这些人升官,这些人去为虞海燕谋取一些利益”。

除了“酒钢号”,虞海燕还特意设立了一个叫“市委市政府督查室”的部门。他选调141名青年干部进入督查室“锻炼”,提拔使用其中76人到重要岗位工作。

该督查室由金晋哲主管,金经常“培训”这些青年干部,向他们灌输效忠观念,培植个人势力。在督查室,金晋哲在大会小会上不断强调,要听市委的话,谁能代表市委,那就是虞书记,大家能到这儿来,都是书记亲自关心的,明天能提拔也是书记要认可的。“提拔重用年轻人的标准首先就是要听话,这也是虞海燕多次反复强调的。”

《巡视利剑》的解说词称,虞海燕把督查室变成只对他个人效忠的机构,然后再利用这个机构,去给他认为不听话的人施加压力。

面对巡视,虞海燕有些慌乱,他一方面想方设法打探巡视回头看动向,并且转移家中的贵重物品,同时,还联系和自己有利益输送的多名老板,统一口径。

中央纪委纪检监察室工作人员李如军称,虞海燕做了好多“对抗功课”,有的甚至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把他家里跟相关老板的合影都剪碎了之后往马桶里冲,冲的时候把他家马桶都给堵了。他的妻子交代,在巡视期间,他家的桌子上摆了有一排手机,一个老板一个专号。”

和老板们商定口径后,虞海燕又把这些手机用醋浸泡后扔进黄河。虞海燕称:“我自己想那个醋能让它腐蚀得快一点。因为有的手机,它现在封闭做得很好,弄到黄河里去,万一人家捞出来了……”

虞海燕一路被举报,王三运却视而不见。甚至在2016年11月,虞被提拔出任甘肃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

2017年1月11日,据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消息,甘肃省委常委、副省长虞海燕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至此,在这个位子上,虞海燕仅待了2个月左右。

6月9日,甘肃省纪委官网报道称,兰州市委原副秘书长金晋哲严重违纪被开除党籍和公职。按中央纪委要求,中共甘肃省纪委对兰州市委原副秘书长金晋哲严重违纪问题进行了立案审查。

《中国新闻周刊》注意到,中纪委双开虞海燕和甘肃省纪委通报金晋哲时,都使用了“毫无党性原则和组织观念,搞团团伙伙,培植私人势力”的字眼。

虞海燕落马后,引发了甘肃官场的激烈震荡,其案发大约半年时间内,数十名厅局级干部被查。

利益同盟

王三运力保虞海燕、重用唐兴和,虞海燕又力保金晋哲。四人之间的利益相互捆绑,纠缠在一块,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尤其是王三运跟虞海燕之间,形成了攻守同盟。

在甘肃,王三运及其亲属依靠虞海燕大量涉足商业领域获得不当利益的传闻已久。

多位受访者称,在甘肃省多个商业项目中都有王三运之子的身影。其在兰州涉足的一个争议性颇多的房地产项目,是时任兰州市委书记虞海燕批下来的。

时任中央第三巡视组工作人员张立平曾说,举报来信和谈话反映王三运及其亲属与在甘肃有投资项目的私营企业老板走得比较近。“比如他的外甥就承揽了酒钢和兰州新区的一部分工程项目建设。”

不论是酒钢还是兰州新区,都是虞海燕长期主政之地。

王三运在《巡视利剑》中表示,“我儿子和我两个外甥,他们到甘肃来搞业务,搞承揽工程。我那两个外甥,对我们家的帮助都非常大,经常给我们出钱装修房子,还给我们在贵阳买房子,这样实际上就把这个关系搞成一个相互利用关系了。”

有知情人士称,虞海燕落马后,交代了一些对王三运不利的问题。此时,保虞失败的王三运也基本预测到了自己的命运。

2017年9月22日,中纪委官网称,经中央纪委常委会会议研究并报中央政治局会议审议,决定给予王三运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

中纪委官网相关通报还显示,王三运“四个意识”淡漠,对党中央重大决策部署消极应付、严重失职失责,丧失政治立场,妄议党中央大政方针,长期搞迷信活动;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违规出入私人会所;违反组织纪律,罔顾党的选人用人制度和组织原则,让存在违纪问题的干部挑选领导岗位,在干部选拔任用中为他人提供帮助并收受财物等。

知情人士称,王三运在干部选拔任用中存在问题,其中就包括对虞海燕、唐兴和的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