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8日(除夕)上午,35岁的代杰从河西村租住的“家”里出发,步行两三分钟来到自己和妻子经营的小菜馆,和平时一样照常营业。由于租住在城中村里的务工人员大多都回老家过春节了,店里的生意冷清了很多。从临沂老家来青岛闯荡15年,代杰先后换过六七份工作,家也搬过数次。如今,在河西经营的这个小菜馆让他暂时安顿下来,这也是他们一家留在青岛过的第4个春节。俗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每个游子心中的头等大事就是回家。不过,出于各种原因,不少外来务工人员要留在岛城过年。在他们心中,总免不了存着一丝淡淡的乡愁、遗憾与挂念。除夕当天,记者来到河西村探访,记录下春节“留守族”的心声。
城中村里的“留守族”
2月18日中午,黑龙江南路228号的顺发菜馆,大红纸上用毛笔写的“春节照常营业”张贴在玻璃门上,周围的门头房卷帘门都已经拉下,门上或贴上了福字,或贴上了春联。和往日里街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劲曲不同,此时的街上,只有两个八九岁的孩子拿着玩具枪兴冲冲地嬉戏,从远处传来的鞭炮声零星地响起。就连旁边人气最旺的河西农贸市场也已经放假休息,没有了昔日的热闹。
50多岁的老张是日照莒县人,儿子在青岛替班开出租车,要一直忙到年三十晚上,所以就不回老家过年了,一家人在出租房里过年。上午,老张带着孙女到路口的地摊前转了转,看着孙女盯着红彤彤的玩具灯笼不愿离开,老张打听了下价格,有点不舍得。“20块,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看着摊主忙着招呼别人,老张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折得皱皱巴巴的钱,递给摊主。看着孙女提着灯笼又蹦又跳地走了,老张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回家也没事干,老张索性带着孙女来找同样租住在河西村的莒县老乡老王唠嗑。老王夫妇在村里租了个小院,经营着一个废品收购站,院里的大部分空间都堆着各种废报纸、废纸壳、废金属、酒瓶、易拉罐等,两口子则挤在一间不足6平方米的简易房中。“我们刚生了二胎,今年孩子还小,就不回老家过年了,大儿子都上高中了,接他来青岛,和我们一起在这里过年。”老王说。
在街上打扫卫生的老刘和同乡来自河南周口,还有在物流企业打工的小伙王海波,在河西村经营理发店的崔永花……这些租住在河西村的外来务工人员都选择“留守”在青岛过大年。
小菜馆里过大年
“给别人忙了一年,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地给自己家人忙活一顿年夜饭了。”代杰抱着刚满月的小闺女一个劲地笑。2000年,不愿在老家种地的代杰跟着老乡闯荡青岛谋生,由于缺少一技之长,只能出苦力赚钱。后来在老乡的指点下,他先到饭店里打下手,边看边学,晚上回家自己练掂锅,每天拿个炒锅装点沙土掂两到三个小时,坚持1个月,然后学翻炒,配料等。“以前在饭店打工的时候,每年过年我都要回老家看看父母,十几年一直没有间断过,直到4年前在河西盘下了这个网点,开了个门头,再加上娶妻生子,总算是安顿下来了,就将老人接到青岛来过年了,最近几年没有回老家过年。”
代杰的妻子徐丽萍今年32岁,生完二胎刚出月子就帮丈夫在店里照顾生意。“俺家那口子的嘴笨,明明有很多拿手的特色菜,可就是不会给客人推荐,平时都是我拿菜单给客人点菜。”徐丽萍说。
“过年最重要的就是家人团聚,我们一家六口都在饭店里一起吃年夜饭,团团圆圆,其乐融融。”年夜饭,代杰准备了老家的特色菜——小炒鸡、藕合,也准备了青岛的地方特色——大虾、鱼,还有姜汁松花蛋、拌猪头肉等传统凉菜。“别看我下午就开始忙着剁肉馅、和面,按照俺们老家的风俗,要除夕晚上12点才能吃饺子。”代杰说。
当晚,代杰一家吃着年夜饭看着央视春晚,对节目评头论足一番。大女儿瑶瑶则不停地吃饺子,每吃出一个硬币就用手拿着在大人面前摇晃,吃到最后实在吃不动了,就先用筷子戳戳饺子,看里面有没有钱然后再吃。“我们已经习惯了在青岛的生活,在老家过年,正月里要走亲戚拜年,在青岛过年,我们一般都带着孩子到崂山、海底世界、栈桥玩玩。”徐丽萍说。
出租房里充满年味
在莒县老王的简易房里,老伴正在将一盆煮好的猪蹄端到室外准备打冻,“烧开水将猪蹄烫一下,把烫好的猪蹄加热水、酱油、盐、八角、花椒、料酒,用锅炖1个多小时,炖好了以后把猪蹄用刀分解一下,然后放凉,就成冻子了。过年的时候直接盛盘就可以吃了。哎哟,香得很哪!”老王说,他们过年就讲究吃这个。“我们前两天刚杀了一只散养公鸡,虽然说一年过得很辛苦,收废品也没赚着什么钱,但年还是要好好过,该放鞭放鞭,该吃饺子吃饺子,鸡鸭鱼肉一样都不能少。”虽然是留守在异乡过年,老王老伴对这个传统的节日还是相当重视。
新张贴的对联和福字使得简陋的出租屋里充满浓浓的 “年味”,但对他们来说,春节期间的娱乐活动,也仅限于这狭窄空间内。“我们这里太简陋,别拍照了,等有机会去我们老家看看,那都是二层楼的房子,既宽敞又明亮,比这里强多了,那才是我们的家。”她一再强调。
当问到在老家上学的儿子成绩时,这个在城市里已经闯荡了多年的农村妇女脸上又有了别样的光彩。“俺孩子学习成绩很好,考大学不是清华就是北大,别的学校咱不上。”引得一旁来串门的老乡哈哈大笑。“笑什么,我说真的。”那表情可严肃了。
在莒县老乡崔永花的出租屋内,屋子不大,收拾得却很温馨,一张2009年的年历下面,贴着很多儿子的照片。崔永花的儿子蓝家辉6岁,在南一小学上一年级,记者去的时候,他和表哥崔家明嘴里含着棒棒糖,手里拿着玩具枪,正吵着让爷爷买鞭炮。
崔永花和丈夫老早就给孩子准备了新衣服,从头到脚都是新的,新书包是给儿子的新年礼物。崔永花给顾客理发时,说起以前的事情,时不时笑着跟丈夫拌几句嘴。这个“年味”十足的小屋子,是崔永花和老乡们常聚的地方。除了丈夫和孩子,最亲的人就是这些老乡了。过年的时候,老乡们聚在一起,打打牌、聊聊天就成了最开心的事情。
比较
孩子总能找到过年乐趣
春节,回家!很多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跟随父母返回故乡过年。然而,在河西村,还有一些“小候鸟”因各种原因,和父母留守在城市,在异乡过年。在一个小院子里,租住在这里的几个外来务工家庭都来自河南农村,为了节省开支,也为了孩子们不耽误新学年的开学,他们都选择了不回家过年。尽管条件艰苦,但孩子们总能找到过年的乐趣和幸福。除夕,大人们准备年夜饭,孩子们也忙个不停,拿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礼物,与小伙伴们一起疯玩。今年9岁的凯凯在青岛出生,从小到大只有一次回河南老家过年,对家乡的印象很模糊,他觉得在青岛过年更好玩,至少这里还有一些伙伴。
过年了,凯凯得到了一辆崭新的遥控玩具车,这可把他乐坏了。几个月前,他花了两天时间,用木头自制了一辆玩具汽车。当时,率先拥有“玩具车”,让他在伙伴们面前骄傲了好一阵子。年夜饭准备好以后,大人们把燃放鞭炮的任务交给孩子们,这可是孩子们的最爱。鞭炮碎屑往往被他们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燃放的零散鞭炮更像是一种战利品。
大人们还有一丝乡愁
出租车司机王明亮是河南商丘人,今年春节他选择不回家过年。用他的话说,不回家是为了建设更好的新家。今年是王明亮在岛城开出租车的第6个年头。“过年说不想家是假话,年三十那天晚上,看着大家都在家吃年夜饭,而我却还握着方向盘在街上奔波,那个时候是最想家的。”王明亮说。不能回家过年,王明亮就让妻子给家里的父母带去些年货:“不能和他们一起过年,多少还是遗憾的。春节期间特别忙,路好跑,等以后再找个时间回家。”王明亮腼腆地笑着:“这里需要我们嘛!公司每逢过节都会发放福利,让我们在第二故乡安心地工作。”
老张想家,但他不想回家过年。“山沟里太穷啦,老家弟兄们多,连媳妇都娶不上。要回去也要挣到钱再回去,风风光光的,跟那电视上的刘老根一样。”至于什么时候能挣到钱、要挣多少钱,老张自己也说不上来。
想要风风光光衣锦还乡的不止是老张一个。老家临沂的孙强经过几年的打拼,已经成了小包工头。哪有装地板的工程活,他就招呼着老乡坐着他的二手面包车一起去干活。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买一辆崭新的轿车,全家人都坐在里面,一路开回家。“归根究底,像我们这样在青岛打工的只能算是漂泊者,是匆匆过客。不管待多少年,到最后都要回去的,落叶归根嘛!”但孙强的孩子们却没有这样的归属感,女儿和儿子都不愿意回老家过年,回一趟家身上脚上都是泥。再说,他们已经习惯青岛的生活了。
老家架桥修路的时候,孙强也会慷慨地出资出力。“为家乡的建设出力我们很自豪,也算是一种投资吧,能够终身受益。至于过年,其实回不回家已经变成次要的了。”在记者接触的这些来自不同地方、从事不同职业、分布在青岛东西南北的数十位留守外地农民工中,绝大多数都承认,他们骨子里是有着浓浓的乡情的。
调查
留守原因各不同
记者走访调查发现,“留守一族”春节留守的原因也各不相同,像开饭店的代杰一家就是把老家的父母接到了青岛过年,既能帮忙看两个孩子,又能在店里帮忙照顾生意,还能全家团圆过个年。而收废品的老王两口子则是因为刚生了二胎,孩子太小需要照顾,就临时性地把大儿子从莒县老家接来一起过年,等明年老二大一些了,再一起回老家过年。经营理发店的崔永花两口子和同样在青岛打拼多年的哥哥一家结伴过年。“老家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没有直系亲属了,哥哥这不回老家祭奠,孩子放在我这帮忙看着,等除夕晚上回来,我们两家一起在青岛过年。”崔永花说。
在街上打扫卫生的老刘、物流企业打工的小伙王海波以及在饭店打工的四川姑娘小浦则是为了过年打工能多赚点钱。“算了算,我有五六年没回老家了,每年春节前多往家里寄点钱就算过年了,不想孩子是假的,可是家里条件很差,全指着我一个人在外打工,只能这样了。”老家河南的老刘说。
80后的王海波则算了这样一笔账。“年前大家都往家跑,车票也不好买,干什么都得抢。回家费劲不说,还费钱,不如留在青岛除夕晚上和同事一起过年,老板对我们这么好,过年值班不仅有加班费,还发红包。”王海波说,唯一的遗憾就是回到出租房听着外面的鞭炮声,会感觉有点孤单。
留守者中也有“恐归族”
春节,合家团圆的时刻。对于大多数外来务工人员而言,春节可能是他们一年中唯一一次能跟子女、父母团聚的时刻。他们等着盼着,希望亲人能够早点回家,能够在家里多待几日。而平度27岁小伙陶宇则是其中的另类,他所在的企业过年停工放假,可陶宇却并没有回家,而是窝在出租房内睡大觉。对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来说,过年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每天上工,能够睡到自然醒。
临近中午,记者在一间光线昏暗的出租屋里见到他的时候,这个年纪不大的平度小伙正窝在被子里睡觉,堂哥陶坤敲了半天的门,他才睡眼惺忪地起来开门。“他没成家,停工了也没事干,一天就光睡觉了。”陶坤告诉记者。当问到陶宇为什么不回家过年时,“没找着媳妇不敢回去。”陶宇笑着说,每年过年回老家,他就要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狂轰乱炸”。“一个月挣多少钱?谈没谈对象?……问起来没完没了,弄不好还要给我介绍村里谁家的姑娘,或是劝我回老家种地。”陶宇说,亲戚朋友的盘问带给他很大的压力,因此他宁愿撒谎说过年在单位加班,回不了家。
“回去多多少少都要花费,走亲戚怎么着都要带些东西,加上路上的花费,少说也要千儿八百的,还不如不回去了,在这儿随便过过就行。”记者采访中发现,在“恐归族”中,农村外出务工人员占有较大的比例,如在外打拼没做出成绩,生活压力大等,对他们来说,回家过年的概念已经有些淡忘了,“父母一旦不在,那回不回家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家里人都在这边,只要跟家里人在一起,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过年。”
新的一年多赚点钱
“年轻人就应该去闯,青岛比家里要好很多,最好能留在这里。”在河西农贸市场开着一间杂货店的河南人老杨觉得,像他们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扎根青岛只能是一个奢侈的梦想。两口子摆摊做的杂货生意时好时坏,在青岛住了4年,直到现在还是租着别人的房子住。“能坚持让两个孩子在城里上学就已经不错了。”老杨说,光是孩子在这里的学费就已经成了他们最大的开销。
“希望新的一年废品价格能涨点,这样就能多挣点儿钱吧,多挣钱就能多给家里老人买点儿东西,再就是希望儿子能考个好大学。”说起新年愿望,收废品的老王充满期待地说。“新的一年希望老伴儿身体健康,孩子们都家庭幸福,要是大伙儿能更爱护环境,少扔垃圾就更好了!”来自河南的保洁工老刘说。菏泽人老赵的小生意也刚起步,夫妻俩今年不回家过年,“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回家陪儿子,孩子从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对我们都陌生得很呢。”老赵说,6岁大的儿子在老家上学前班,等小店生意好了,就把孩子接到身边,一家三口能聚在一起。“青岛气候很舒适,青岛人也很爽快,沟通交流起来很自在。”老赵说起对青岛的印象,眯着眼睛笑了。
记者手记
心里都有一个“青岛梦”
对于那些常年在外务工的人而言,过年回到久别的故乡,跟亲人们热热闹闹地过个团圆年,是一年当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然而,每年都会有很多在外奔波的人,出于各种原因,要留在异乡过年。中国人都是有乡土情结的,在外漂泊,家的味道却是越发浓烈。
对于来青闯荡的外来务工人员,打工是生存的需要,但在一个城市里待得久了,难免多出一些别样的情愫,包括对青岛的美好憧憬。很多外来务工人员生活的圈子都很狭小,他们的日常生活全部围绕着自己打工的地方以圈状方式扩展。信息交流则多依靠同乡之间的传播,包括找工作、找住处,最常见的建筑工和装修工,每换一个工地,常常是大家一起整体移动。尽管交往的圈子狭小,但每个来青务工人员心里,都有一个“青岛梦”。(记者 刘海龙 樊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