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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重庆虐婴女童:6岁时将邻居女儿头摁水里

来源:国际在线-- 2014-01-06 16:34:51 字号:TT

  危险女孩的下坠人生

  2003年的一天,重庆男人李江在戏耍中,将一岁的女儿李蕾抛向不远处的妻子。这是他们经常用来表达亲昵的互动游戏,但这次失了手。下坠过程中,李蕾摔在地上,头部着地。她摔坏了锁骨,一侧肩膀在很长时间里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某种意义上,她年幼人生的下坠并未就此停止。10年后,2013年12月5日,读5年级的李蕾将一名18个月的男童反复虐打后,放置在25楼阳台栏杆上,使他坠落并摔成重伤。

  这起引发轰动的少年暴力事件背后,是一个女童急遽下坠的人生经历。10年前发生的一幕是这一过程的隐喻。在这一过程中,父母、亲友、学校都有机会发现问题所在并接住她,但机会被一次次错过了。

  李蕾第一次“下坠”发生在重庆市长寿区川维厂(四川维尼纶厂)的石踏坡小区,李蕾爷爷李显纯住在5楼。李蕾的父亲李江,一名当时28岁的国企工人,10年后曾试图对媒体隐瞒此事。李蕾虐待男童事件发生后,媒体向李江质询,他并未提及小时候那场意外。他只说,女儿出过车祸,不过是很轻微的皮外伤,并不严重。

  另一个由“下坠”带来的破坏力则更加不易被人察觉。它发生在这个家庭内部——多年后,这起意外“下坠”仍让李蕾的爷爷李显纯耿耿于怀。他不止一次地向邻居抱怨,如果是他照顾孩子,就绝对会尽力接住她,不会出现那样的意外。“每次听他谈论这件事时,语气充满了对儿媳养育孙女能力的强烈不满和质疑。”一位邻居说。

  10年间,李蕾野蛮地生长着。一位邻居用夸张的神情向前来采访的记者控诉,6岁的李蕾曾将她女儿的头摁在水里。

  另一位邻居证实,上小学前的李蕾曾将一条幼犬直接从二楼扔了下去。

  尽管这些异常举动被身边所有人知晓,从未有人认真考虑过如何改变。相反,在惨剧发生之前,李蕾一直得到来自家人两种失败的对待:漠视和袒护。

  失控的2分49秒

  2013年11月25日,周末过后的第一天,在桃源小学五年级3班读书的李蕾,大约上午7点钟就离开家,独自一人前往学校。这所小学是长寿区最好的小学之一,一共有2891名学生。当天,她参加了学校周一例行的升旗仪式,陆续上完数学、语文、科学、体育和音乐课。当天中午,食堂里有炒白菜和番茄蛋汤。

  4天前,五·3班的课堂放了一部动画片,讲一只小动物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妈妈。李蕾在课堂日记中写道:妈妈告诉我,人是高等动物,其他小动物是低等动物,我们要爱护这些低等动物。

  “不能说多高尚,但是表示出的是一种很健康的价值观。”桃源校长刘建文说。但据李蕾的同学透露,李蕾喜欢养小动物,曾亲过蜗牛,还将一只蜗牛捏碎。

  临放学前照例是老师强调交通安全问题。在同学王丹看来,那一天并无任何特别,唯一一个意外是,虽然学校规定应该4点放学,但因为最后一节安全课结束得早,不到4点,教室的人基本走光了。

  事后,媒体陆续报道出李蕾做出暴虐行为前的反常表现。

  她在案发前曾说想把一个婴儿装在包里,并且从楼上扔下去。同学以为是玩笑,并没有把这些情况反映给老师。在鹏运左岸小区,也有邻居提及李蕾曾捏小孩脸,导致小孩惊哭,事后她却并不惊慌地站在那里,表情木然。

  当然,这些迹象并没有令人们预见11月25日她在电梯中的暴虐。

  11月25日15点50分,下课铃响起,王丹看到李蕾安静地将文具、课本塞进她的一个黑色的背包里,离开了在教室第三排的座位。从校门口,李蕾一个人静静地走向104路公交车站。桃源小学是104路公交车线路的起点,经过7站大约10分钟路程就能到达长寿中学站,下车后再走5分钟李蕾就可以回到位于鹏运左岸小区的家。2012年底搬来后,她与父母住在一起。

  在李蕾过去11年的成长中,住在鹏运左岸小区的日子是她与父母完整相处的一段时光。她的幼年是在距离长寿城区近十公里的川维厂区的爷爷奶奶家度过,而上小学后的前两年,她住在学校宿舍。

  几乎同一时间,家住鹏运左岸小区7楼的51岁的吴世芳和孙子原原也准备出门。此前几天,重庆阴雨连绵,吴世芳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太阳,她希望带着原原下楼玩一会儿。原原是吴家第二个孩子,已经18个月大。当天,他穿着一身粉色的衣服和紫红色的背心,头上裹着一块很大的蓝色头巾。

  天气很好,当地的天气预报显示当天下午的气温为10摄氏度,微风,晴。下午16点10分15秒,原原蹦蹦跳跳地出现在电梯门口,吴世芳推着小推车紧随身后。此前,吴世芳就带着孙子原原曾出现在电梯门口一次,并准备下楼,但因为吴世芳怀疑房门没有锁好,所以又返回家里,因此他们耽搁了半分钟。

  正是这半分钟,让家住7楼的吴世芳、原原和住在25楼的女孩李蕾相遇。此前,吴世芳从未见过李蕾。

  《博客天下》记者独家获得的完整版视频记录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据电梯监控视频显示,16时11分03秒,电梯载着原原和吴世芳从7楼的家里到达1楼,随后电梯门打开,李蕾出现在电梯门口。

  李蕾在电梯门打开两秒钟后就伸出手臂,她与正在推小车出电梯门的吴世芳擦身而过,一把将还在电梯里的原原抱了起来。“从擦身而过到抱起原原只有几秒钟时间,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原原奶奶吴世芳对《博客天下》分析。

  此后,电梯门合上,吴世芳被关在电梯外。两秒钟后,李蕾伸出右手,按下去25楼的电梯按钮。在此期间,被她抱在怀里的原原一直伸出左手指着电梯门,同时睁着大眼睛困惑地望着李蕾。

  危险正在逼近。

  16时11分23秒,李蕾伸出左手开始殴打原原,先向他的背部和手臂重击了两下后,又用手打向原原的脸,并在男孩脸上重重掐了一下。13秒后,她将抱在怀里的原原扔到地上,并踢到电梯的角落。踢了3脚之后,她还将躲避的原原翻身继续踢打。由于电梯空间狭小,李蕾还向后退了几步,保证自己踢打的力度。根据视频显示,在电梯间内,她向原原的身体和头部连踹6脚并重击两下。

  16时12分09秒,电梯到达25楼李蕾家所在楼层。李蕾提起被打倒在地的原原,将他直接从电梯间丢了出去,随后,两人消失在视频中。原原的家人形容李蕾丢原原的举动说:“就像丢猪狗一样。”

  与此同时,吴世芳和一个邻居也出现在电梯的监控摄像头里,她神情焦急地按下了去25楼的按钮。电梯的监控视频可以发现,她慌乱地与身旁一起上楼的邻居说着什么,并一再指着电梯门。

  事后吴世芳向《博客天下》回忆当时的情景,她告诉身边的邻居,孙子被楼上一个女孩抱走的事情,一旁的邻居则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16时14分58秒,吴世芳到达25楼,她走出电梯门后开始左右张望,随后在电梯摄像头中消失。吴回忆,一出走廊,她就见到了走出家门的李蕾。

  从原原在电梯摄像头消失再到吴世芳上楼寻找孙子的短短2分49秒时间里,吴不会知道,一场危险的“坠落”已经发生。

  吴世芳回忆,李蕾开始先告诉她,原原被一个男孩子抱走了。“我追问她,她又改口说孩子被一个女孩抱走了。”吴世芳对《博客天下》说,李蕾撒谎时的样子很真诚,逻辑清晰,她当时几乎相信了。

  事后,李蕾向长寿区警方供述称,她将原原带回家后又在客厅沙发上对他进行了殴打,最后抱至阳台栏杆上逗玩,随后致原原从25楼坠落。

  当时,吴世芳并不知道两分多钟里发生的一切。

  此后,李蕾和吴世芳一同乘坐电梯下楼,两人之间无任何交流。电梯内的监控摄像头显示,李蕾分别在16时17分02秒和25秒时,两次伸手轻抚吴世芳的肩膀。“她是在安慰我说,嬢嬢(重庆方言,阿姨)不要慌,孩子没事的。”

  电梯到达一楼后,吴世芳立刻先跑了出去,随后,李蕾跟出电梯。

  据事后长寿警方通报:下楼后李蕾与吴世芳两人分行,李蕾绕行至原原坠落处,将灌木丛中的原原挪至七八米外的小道上,然后返回自己家中。原原奶奶径直到小区保安处调看视频监控。

  摔下25楼的原原被发现后,吴世芳开始在围观人群中寻找李蕾,很快两人四目相对,“我恨得眼睛都在冒火了,但是她面对着我依然非常镇定,好像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李蕾再次出现在电梯里已经是当天16时39分53秒,她独自走进电梯,双手紧紧握住衣角,几秒钟后,她才按下按钮关上电梯门。

  女孩耸着肩膀,身体有点僵硬地盯着电梯显示板上随着楼层上升而不断变化的数字。她先整理了一下衣角和裤子,然后开始不断仔细地揉搓着,甚至用嘴和鼻子擦拭着什么东西。

  电梯到达25楼,女孩快步走出电梯,她耸着肩、佝偻着背消失在电梯的监控摄像头中。这是李蕾当天出现在电梯监控摄像头下的最后一个画面。

  案发之后,因李蕾还不到11岁,未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重庆市长寿区公安机关依法决定不予立刑事案件侦查。12月2日,李蕾跟随母亲李佳玲前往新疆。

  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的医生告诉《博客天下》,从25楼坠落的原原刚送来时情况十分危险,同时出现重型颅脑损伤、右侧顶叶脑挫裂伤等并发症状,随时有死亡的危险。

  吴世芳坚持认为孙子落下25楼完全是李蕾造成的。李蕾的父亲李江解释,事发时传出几声狗叫,“男童受惊吓自己坠楼”。他告诉媒体,警方的调查结论也支持“并未故意将男童摔下”。在管辖派出所的安排下,李江先后分三次拿出7.8万元用于小孩的治疗。

  《博客天下》记者到事发的鹏运左岸小区实地调查发现,小区阳台护栏都是由铁栏杆和有机玻璃组成,护栏高约1.1米,而原原身高只有80厘米。

  两个家庭

  在2013年11月25日下午之前,发生在李蕾身上最大的一件事情是,由于父母购房,她结束了长达两年的小学寄宿生活,终于可以长时间地与自己父母住在一起。

  事发后,李蕾父亲李江面对媒体承认,自己和妻子对女儿的成长参与的并不多。他不清楚女儿在学校里有没有朋友,和什么人来往,甚至说不出女儿的性格到底是外向还是内向。

  住在川维石踏坡小区一位和李蕾一起长大的玩伴陈妍也证实,虽然李蕾在长寿城区读书,但是基本每个寒暑假和周末都会被父亲送到石踏坡的爷爷家居住。“周末我去敲她爷爷家的门,基本都能找到她。”

  陈妍曾听到李江和邻居的一次对话,一次周末,李江送女儿到爷爷李显纯家时,李江告诉邻居,自己忙,妻子也爱玩,所以,孩子只能拜托父母照顾。

  12月20日,重庆摔童女孩的父亲李江通过央视新闻公开了女儿的道歉信,信的大致内容是:“我是李某某。那天我不该打小弟弟。在家里(我)和小弟弟玩耍时狗狗叫了,小弟弟掉下去了。让叔叔阿姨伤心了,请叔叔阿姨原谅。”

  另外,作为监护人,李江在信上还加了几句话,“作为父亲,我们全家人都感觉很内疚,请对方谅解。”这是李蕾一家第一次公开直面媒体,向受伤的男婴原原一家道歉。原原父亲李生忠在听完记者复述的道歉信内容后,沉默了几秒反问:“他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站出来道歉呢?”

  与李江对女孩态度淡漠相反,男孩原原的出生被这家人寄予了厚望。《博客天下》记者了解到,原原的父母在2008年结婚后很快有了个女儿,因为喜欢孩子,以及受农村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影响,曾燕夫妇又诞下原原。据知情者介绍,事后因为超生,曾燕一家为原原的出生付出了3万多元的费用。

  原原的出生改变了曾燕一家的生活。曾燕对《博客天下》说,女儿瑶瑶从小在工地上长大,每天跑跑跳跳生活不稳定。为了让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一出生就有一个稳定的家,在她怀上原原后,丈夫李生忠才借钱按揭了鹏运左岸的这套房子。她还记得当时的房价是3000多元每平米,为了给孩子宽松的成长空间,所以买了近90平米的户型,为此每月要承担1500元左右的房贷。

  曾燕说,自己的家庭条件并不算好,原原和姐姐从没有一件新衣或者玩具,用的都是亲戚家接济的物品,就连出事时原原坐的小推车也是曾燕大伯家淘汰下来的。即使是这样,曾燕依旧希望原原能够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最好再有自己的特长爱好。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出事前一个多月,为了多赚点钱,曾燕随爱人和50多岁的公公一起到重庆的工地上打零工,为此将住在乡下的婆婆吴世芳接进城里专门照顾两个孩子。2013年11月24日,在重庆打工的曾燕夫妇坐31元的大巴从重庆主城赶回长寿看望两个孩子,当天吴世芳告诉曾燕,原原在半个月前进行了身体检查,体重已经涨到22斤了,比上次见到时胖了一圈。

  李生忠记得,因为急着赶回重庆的大巴,自己和妻子连晚饭都没有来得及吃就匆忙离家,临走时自己开了一句玩笑,原原再这么长下去说不定能高过姐姐了。当时,距离原原出事不足24个小时。

  虐童视频曝光之后,李蕾的家人选择了避开汹涌的质问,其间爷爷李显纯曾一度从外地回到石踏坡小区。据媒体报道,12月6日晚,他到小区小卖部买啤酒,和往常一样,同邻居聊天。有人问他说:“你孙女是不是有问题,去检查一下撒。”他不高兴地说,我孙女没得问题。

  “我不能失了这个面子。”这个老工人在人堆里沉默了一会儿,兀自嘀咕了一句。第二天,他就从小区里消失了。

  李蕾的家庭是典型的国企厂矿家庭。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来自四川维尼纶厂,她出生时父母也属于川维职工,2岁的时候企业改制,父母所在的金维公司从川维集团脱离出去。李蕾出生后一直由爷爷奶奶带。爷爷李显纯是川维电厂工人。

  上世纪70年代建厂的川维厂属于化工企业,最初的职工都是来自各地的复转军人和知青,远离亲眷和城市。在长寿,它算是最大的国企,最辉煌的时候有在职员工上万人,厂子大了就成了城。

  从重庆买一张29元钱的大巴票,就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后直达川维厂,从长寿城区坐109公交到厂区大概也是一个小时。出了车站左拐走上六七分钟就是李蕾生活的石踏坡小区。

  石踏坡小区由几排建于上世纪中期的老式居民楼组成,十户中有七户都住着从川维厂退休多年的老职工。年轻人们大多选择离开这里,去长寿城区买房居住,每天开车或者坐公交往返上班。

  近几年来,一些在川维厂周边单位打工的外地人也开始居住于此,为了这里的低房租。几位老邻居说,石踏坡算是川维厂的“贫民窟”,只有老年人和没钱的人才会住在这边,退休的干部或者有钱人选择住在川维厂建的干部公寓里,例如李蕾的外公与外婆。

  李江与李佳玲在2001年前后结婚,这曾在川维厂引起了一些议论。李佳玲模样俊俏,父亲李大详曾是川维厂化纤分厂的厂长,正处级,是厂区的红人。而李江不过是个普通工人,家庭环境悬殊。

  即使整个国企厂区已不复当年的荣光,李蕾的爷爷李显纯依旧给石踏坡的邻居们留下了“要面子”的印象。邻居说李显纯原本是四川新津县人,退伍复员到江油电厂工作,之后又转到川维电厂。年轻时的李显纯曾经历过川维厂的鼎盛阶段。

  两位因为在附近给私企打工而住进石踏坡的邻居说,李显纯曾不止一次在他们面前炫耀自己的工人身份,“我是老牌国企出来的人,私企能比吗?”56岁的邻居张燕说,她随口说一句“那川维厂还不是最后给你买断工龄”,这句话立刻让李显纯像一只斗败公鸡一样面红耳赤,“那我也是国企工人出身,你们这些打工的能比吗?”

  据知情人士介绍,大约十年前,还没到退休年龄的李显纯同意买断工龄,最后拿到了十几万元的一次性补偿金。这件事成为国企老工人李显纯多年以来的“痛”,时不时在饭后散步的时候拿出来和邻居们抱怨一番,那也成了热爱川维厂的他对之前坚信的“铁饭碗”唯一不满的一点。

  他的大儿子李江也随父亲的脚步进了厂,这曾是李显纯最骄傲的一件事,但是买断工龄后,他也曾和邻居表示过担忧,认为单位的效益可能不如从前。

  如果说“工人阶级最光荣”的时代让李显纯的人生达到抛物线顶点,那么被买断工龄后,他的荣耀与曾经的这个国企老厂一样都在下坠。而他并不适应。

  在不停地争吵和抱怨声中,李蕾度过了自己下坠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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