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兴旺山村,大大小小的裂缝随处可见。
兴旺山村到处是裂缝,路上,墙上。墙缝大的有几寸宽,“能伸进去一只小臂”,村里人最怕的是“睡着觉‘轰’一声房就把人埋了”。
兴旺山村位于晋西北,四面被煤矿环绕。这个一度有200余人的山村,如今人去楼空,留守者不足50人,“老的老,小的小”。
十余年里,驱使村民离乡的最大理由是:该村地下被采煤者一点点挖尽,成了“悬空村”,已不适合居住。
兴旺山村的准确位置,在山西省吕梁市临县林家坪镇南15公里处。2012年年底,煤炭产量约占中国1/4的山西省发布数据显示:30多年来,山西省累计生产原煤100亿吨左右,同时,也形成了采空区5000多平方公里,数百个村庄面临地面塌陷和滑坡等地质灾害。“十二五”期间,山西省确定需要治理的沉陷区达1100平方公里,将搬迁3315户危险区居民,涉及两万余人。
张伟的故乡兴旺山村,就是这些数字中的一个。
整村房屋“开裂”
走在正午的兴旺山村,有一种“类地震”后的感觉。
满目是残垣断壁,夹杂着滑坡和泥石流留下的痕迹。日头当空,全村却出奇地安静。三百余座新旧窑屋的墙上、壁上、拱顶上,几乎九成开裂,窄的裂缝如针尖,宽的有三四寸,呈“人”字或“川”字形交错。大多数房门上挂着生了锈的锁,院里枣树抽芽,但已人去屋空。有的房屋干脆塌成一团土墟,墟上冒出荒草。
“‘公路上’还住着40多个(人),‘公路下’就住着8个(人)。”老人张稳柱打着手势告诉记者。一条运煤的公路穿村而过,村里人已经习惯了用“公路上下”来区分开裂程度,“路下的比路上的严重”。
张稳柱是张伟的远房大伯,他用几根大腿粗的木柱支撑着房与窗,勉强与裂缝共生。他回忆,村民早在2008年前后就已大批离开,因为“房裂得连门都关不上”,“两块耕地上下差半米,种不了了”。
兴旺山村是一个因煤而兴、亦因煤而废的塌陷村。生于斯长于斯的张伟一家,见证了它十余年间的起落。
“我们村大约建于明朝,有石碑和道光年间的老房子,历史至少四五百年了。”张伟生于1984年,在他的儿时记忆里,黄土高原上的兴旺山村曾是个“山清水秀,红枣遍地”的好地方。这里与陕西省仅一黄河之隔,住窑洞,吃擦擦(一种山西特有的面食——记者注),说话带点儿陕西腔。该村20公里外就是风景如画的碛口古镇,层层叠叠的窑洞式建筑,被画家吴冠中叹为“生平三大发现之一”。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兴旺山村位于林家坪镇东山之上,山中四面产煤,煤窑至少五六个。1999年,第一道裂缝已爬上了张伟“刚建好两年的新家”。
“一开始是临着公路的那面墙裂了,像针尖尖,后来越裂越大,越裂越多。”张伟的父亲张锦珍曾当过20年矿工——这是该村八成以上男人的生路。据这位老党员回忆,1999年,由村集体承包给私人老板的兴旺山煤矿已经开挖7年。“夜里经常能听见‘打炮’声,震煤的,床底下像过火车一样。”村中的留守老人这样回忆。
2002年,裂缝蔓延至全村。
村民们能想到的办法,无外乎是拿木桩抵着、拿砖头砌着或者牵几根还算粗的钢丝,把两扇即将分崩的墙“拢”在一起。有外地媳妇回忆,2004年她第一次进婆家时,惊异于“这个村为啥家家户户的墙外都抵着柱子”。
这样做似乎收效甚微,裂缝继续扩大,继而带来雨患。2006年春夏,张伟的母亲高凤云曾经历过一起“漏雨事件”。“暴雨,就顺着大缝往屋里灌,地上积了一层水,我带着孩子怕极了,怕屋塌了。”她记得自己除了用锅盆往外舀水,别无他法,“雨下了半小时,我们舀了半小时”。
房屋开裂,是因为地面沉降盘错。兴旺山村人吃水,原来是接雨水入井的,后来“井漏了,涵不住水了,一接就跑”。不知从哪年起,村里人吃水也成了问题,只有集体到5公里外的结绳土焉买水,“半吨水30块钱,省着用能用一两个月”。
地面塌陷也常伴随着滑坡。53岁的张锦珍至今记得2007年10月那个有点寒意的凌晨。“我一个人在屋里睡,半夜一声震动把我吓醒了。出屋一看,我家几米开外发生滑坡,山土密度大,错几米就把我屋埋了。”这位汉子从此不敢回家睡,当天下午,开始了他的借宿生涯。
张伟的爷爷张贤斌所住房屋的倒塌,也发生在2007年。
在这位80岁老人的记忆里,倒塌发生在一个4月的上午,当时的他正在1里之外的邻村吃饭,一顿拌面的功夫,两间才建了7年的砖窑房已轰然坍塌,张贤斌甚至“连声响儿都没听见”。
张伟的爷爷和二叔都是木匠,相信年深日久的东西。这座房子,张贤斌本来预备“像道光时期的屋一样住上百年”,因此,虽然倒塌前该房3寸宽的裂缝已达五六条,张贤斌依然吃惊于它“来得太快”。
“埋了我一瓮粮食、20个盘子,还埋了我一个刨床和一把电锯。”面对记者,裹着白头巾的张贤斌喃喃低语,“还有二儿子亲手做的组合柜,全木的。”
张贤斌现在留守在兴旺山村。其借住的窑洞炕头上悬着两面大镜子,镜后拱顶处,一两毫米宽的裂缝已如蜘蛛网交错,危机四伏。但村里留守者都说:“这已经是情况最好的房子,撑一天,算一天。”
煤柱“消失”
兴旺山村人坚信,其脚下土地的塌陷,源自“消失”的保安煤柱。
所谓保安煤柱,是指为了保护地表地貌、地面建筑、构筑物和主要井巷,分隔矿田、井田、含水层、火区及破碎带等而留下不采或暂时不采的部分矿体。《中华人民共和国煤炭法》第31条明确规定:“采矿作业不得擅自开采保安煤柱。”
“就像撑着悬空寺的那几根大桩子,桩子抽走了,寺还立得住?”在张锦珍看来,兴旺山村的塌陷,就源自“撑村的柱子,已经被几家煤窑吃掉了”。
靠山吃煤,兴旺山村人本该是幸运儿。
据临县人民政府网站介绍,临县境内86%的地下有煤,而兴旺山村所在的林家坪镇“区域内地下煤炭资源丰富,可采煤层有4#、5#、8#、9#,居中国河东煤田区,煤质优良,4#、9#优质主焦煤被誉为‘国宝’”。
张锦珍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兴旺山村底就盛产4#煤,“最好的煤”。
在该村几名老矿工的记忆里,自上世纪90年代起,“脚下满满都是宝”的兴旺山村,一度被五六家中小型煤窑环绕,鼎盛时,一座矿年产能达300万吨。这些煤窑,最近的离村中心仅数百米,最远的也不过三四公里,“步行绕五个(煤)矿一周才20来分钟”。
东边是双圪桶煤矿和兴旺山煤矿,南面是南沟煤矿,西边是白家峁煤矿,北面是靳家峁煤矿和丰山煤矿……张锦珍给记者画了一张地图,如果村子所在的山是个圆圈,六家煤窑就如六支针管,向着圆心掘进。
“都是乡镇集体煤矿,被私人老板承包了,现在关的关,停的停。”该村村委会主任张宝才毫不含糊地告诉记者,他认为兴旺山村的塌陷,就是被这些煤窑“吃了回采”所致。
“吃回采”,是当地矿工的土叫法。国家《煤矿安全规程》严格规定:任何采煤操作,必须规避“三下”(建筑物下、铁路下、水体下),否则视作严重的违规、违法现象。
“以前,采煤都是绕着城镇和乡村走的。日子久了,村四周的煤矿都采完了,煤老板就盯上了‘保安煤柱’,回采时把这些煤柱也‘吃’掉。”张宝才说。
一般煤矿的开采不会超过千米,挖穿之后就是空洞。如果不花成本回填,空洞上面的岩层、水层会自然陷落。采空区若在村子外围,会导致耕地塌陷,若保安煤柱再被“吃”,对一个挖煤村来说,无异于侵蚀了其“核心生活区”。
兴旺山村人无从获悉,他们脚下的煤柱是何时被“吃”的。但裂缝不待人,2002年5月,第一批成规模的裂缝,开始出现在村中房屋和旱井上。
采区范围就在“村底”的兴旺山煤矿,十年前曾予以部分赔偿。一份落款2003年9月的《赔偿协议书》显示,兴旺山煤矿对裂缝“同意负一定的责任”,赔偿标准是一次性偿付每户一两万元,并承诺“在继续开采中按国家煤炭法有关规定在通过村庄时留有保安煤柱”,否则,将赔偿村民一切经济损失。
2003年,兴旺山煤矿被整顿关闭。但村民的噩梦远没结束,2006年,距离双圪桶煤矿200米处的村耕地,也“出现大量塌陷,把路都堵住了”。
“丰山煤矿、白家峁煤矿、双圪桶煤矿、靳家峁煤矿的采煤范围,都涉及兴旺山村底煤层,对村庄房屋塌陷、耕地毁坏负有程度不同的责任。”张锦珍等几位老矿工坚称。
但鲜有矿主承认这点。几份发黄的纸张显示,2004~2007年,村民不断在各个煤矿间“讨说法”,还几度上访。但靳家峁、双圪桶煤矿的矿长均称“概不负责”,“政府也在打太极拳”。
十余年里,这场村民与煤老板的博弈也有胜的时候。2008年至2011年,几份《租房协议》显示,丰山煤矿企业代表曾通过村委会,分四批支付了每户万元的房屋补偿款。因为据《协议》所写,2008年后,村民“所住房屋因煤矿开采造成严重裂缝,已不能居住”。
“这以后,村子就垮了。”张伟的另一远房大伯张爱柱,至今保留着两张盖有“临县国土资源局”和“林家坪镇人民政府”大红印的《崩塌、滑坡、泥石流、地面塌陷等地质灾害防灾避险明白卡》。上面写着,由于住户位于灾害体上,建议“三五天搬离”。
那是2008年底,担惊受怕的村民,已开始大规模离乡。
截至发稿,记者查询山西省煤矿安全监察网,发现其上已无兴旺山、白家峁、靳家峁三家煤窑的资料。双圪桶、丰山、南沟煤矿均被标示为“乡镇煤矿”,其《安全生产许可证》皆已过期数年。
林家坪镇副镇长秦保成告诉记者,现在,除了白家峁煤矿系“暂时停产”之外,其余的煤窑,最晚于2011年就已关闭。记者在走访中看到,它们留给这个塌陷村的“纪念品”,只是几台废弃的挖掘机,几口“破了一半”的煤井,以及来时路上每隔几十米一个的大坑。
这些横在路中央的坑,浅的几十厘米,深的能达数丈,坑沿裂成锐角,如灾难片《2012》里破碎的地壳。
村民说是因为下雨,但双圪桶煤矿的看门人告诉记者:“不可能只是雨,一定是地下空了,水一砸,一个坑。”
十年迁徙
《临县2012年地质灾害防治方案》里,明确将林家坪镇的兴旺山村、南庄村、堎头村、白家峁村、丰山村列为“地裂缝、地面塌陷高易发区”,并确认,导致上述灾害易发的原因是矿区“采矿不当”。
秦保成副镇长甚至不避讳兴旺山村很可能已“保安煤柱不保”,“上世纪90年代末至本世纪初,小煤窑生产很不规范,不排除各种乱采、乱挖现象”。
而伴随着2002年最早一批裂缝出现,这个“张高两姓”的聚居村,也踏上了分崩离析之路。
在村里老人眼中,这不该是“每家都沾亲带故”的兴旺山村的命运。如果没被采空,张稳柱、张爱柱、张贤斌认为这里应该稳如磐石。时间平缓流淌,村民闲时串串门,收获季时,就一起收割成片的豆子、玉米和红枣。村办小学固若金汤,不时能听到朗朗读书声。
煤矿改变了一切。十余年来,山上的村民和山坳里的煤,一直是充满矛盾的共生体。
“离乡潮是分三批出现的。”张锦珍说,“先是2003年‘失业’,继而2006年‘失学’、最后是2008年‘失家’。”
“失业”源自兴旺山煤矿关闭。1992年成立的兴旺山煤矿,曾见证这里最初的兴旺:“上世纪90年代末,镇上24个村子有12个有矿,拉煤车排着长龙往外运。村里男人哪个不在矿上干活?不是采煤,就是拉煤、洗煤……”张锦珍回忆,虽然空气日渐变成焦黄色,但他每月能赚五六百元,“当时算一笔大钱”。
但硬币还有另一面:随着十年来煤价坐上过山车,从每吨几十元暴涨至千元,与煤老板相比,村民们分得的羹始终“少得可怜”。
兴旺山村村干部提供的文件显示,兴旺山煤矿最初由村集体承包给了一名高姓老板,即使按每吨煤几十元计算,这个年产3~9万吨的小矿,每年也能带来上百万元的收入。而煤老板每年只需交给村集体1.4万元承包费,“没见落到个人头上”。十年后,煤矿几度转包,身价飙升,承包费却只涨了3000元。此外,身为挖煤村村民的唯一好处就是:每户每年能享受1.5吨原煤。“冬天要烧火炕、做饭,也就够自家用用。”张锦珍说。
2003年,该矿关闭,村里的男人失去了稳定的谋生来源。壮年劳动力开始“散”到别村挖煤,或者到26公里外的离石区打零工。
这是第一次迁徙。此时,裂缝已不是少数几家人的“私事”。
3年后,随着周边其他煤窑继续采挖,曾是方圆5个村里“第一所标准化寄宿学校”的兴旺山小学,也垮了。
兴旺山小学曾经是该村的骄傲。园中石碑记载,1998年全村家长举家募款、义务出力,精心修起这所砖砌的小学,“比谁家房子都结实”。张伟的妹妹张芳芳,在那里读过5年书。“(它)是5个村里最好的小学,有200多个学生。每年六·一儿童节更热闹,20多个村的孩子都来参加文艺比赛。”已读大二的张芳芳还记得,在如今砖石裸露的校园戏台上,7岁时的自己和20个小朋友一起表演过舞蹈《冰糖葫芦》。
2002年、2006年,裂缝两次爬上了这所学校的教室和宿舍。2008年,兴旺山小学几经修补无果后,彻底关闭。
“孩子要上学,更等不得。”张锦珍记得,第二次迁徙就发生在2006年前后。村中大人带着学龄孩子一起离开了,“安全还是其次,主要为娃娃的前途”。
壮劳力和青少年走了,剩下的老老小小,已很难撑起这个村庄。
2008年后,大批房屋被镇政府、县国土资源局鉴定为“危房”。2008年7月,像多数村民一样,张锦珍一家与村委会签了一纸合同:4间砖房的整院住宅由村里一次性补偿4.9万余元,此外,再发1000元搬迁费,每年发4000元租房款。“从此彻底搬出危房,并用砖石封死出入口,杜绝任何人员出入”。
第三次迁徙,带走了兴旺山村最后一批不那么“固执”的留守者,但80岁的张贤斌不走。他不习惯用抽水马桶,怕进城花钱。他说:“我就守着我的地,死也死在这儿。”
张锦珍一家就守着老父老母4年,2012年夏,“再没有囫囵房子住了”,终于也搬离了村子。
老人留守的塌陷村,是清苦而寂寞的。张贤斌一天两顿饭,吃米汤,或者“放了很多很多醋”的清水面条,忙时就煮一包方便面。收获的枣和玉米棒堆在窑洞里,经常不知不觉被老鼠“啃掉一大片”。
张锦珍抽空就坐乡村公交回村,确认父母还安好。忙时,他帮着收玉米。不忙时,会蹲在村口,望着父母的方向。他身后的黄土高原千沟万壑,衬得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成了个黑点,显得渺小而孤单。
“四面楚歌”
张伟说,2007年10月那晚滑坡后,他就没有“家”了。
2012年5月出台的《林家坪镇煤矿开采引发地质灾害防治处理办法》显示,林家坪镇人民政府对像兴旺山村这样的塌陷村,采取的是“货币补偿”加“移民搬迁”策略。
“换句话说,就是拿钱、搬家,但几万块钱根本不够在别处盖新房。在附近盖?脚下没有一块实地了。”几位留守村民这样慨叹。
张锦珍一家在遭遇滑坡后,曾在借宿中见识过脚下土地的“四面楚歌”。
“四年搬了五次家,最短的才住半年,最远搬到一里地外的双圪桶村。”张锦珍回忆,每次搬出的理由都是“好好的房子又裂了,成了危房,再搬”。
张伟是个北漂,从2007年起,他回家过年的所谓“家”,就变成了邻居家的房子。“我家墙上还贴着我小时候的奖状,从窗缝里能看见,但谁也不敢去拿。”张伟说。随着时间推移,裂缝蔓延,越来越多村民加入了在外租房过年大军,以至于村里后来流传出一句话:“有家不能回,搬家三年穷。”
兴旺山村的塌陷,在临县乃至整个山西省绝非孤例。
2012年底,山西省政府办公厅公布的《山西省地质灾害防治“十二五”规划》中提到,山西70%的地质灾害是由采矿引起的。有媒体报道称,山西省不适合居住的村庄已超过700个。
据报道,紧邻兴旺山村的临县林家坪镇白家峁村,自2004年开始,村中所有房屋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正在屋里,一边墙就完全倒了。”一些2005年以后的新房,一墙高一墙低,落差能达30厘米。
更早的灾难片则“上演”在临县木瓜坪乡庞庞塔村。据报道,这个产煤大村东北方不到5公里处,是霍州煤电集团的吕临能化有限公司“庞庞塔煤矿”,其掘进的方向就是庞庞塔村。早在2000年,开始有村民的窑屋不断地“塌下去”,“夜里睡觉,墙皮土屑不断地往脸上掉,白天好好地,房梁咯吱咯吱地响”。然后,“几乎一夜之间崩溃成一堆废墟”。
临县只是采空塌陷区的一个样本。在大同、长治等地,其采空塌陷现象同样引人关注。还有报道称,与山西一河之隔的陕西省神木县,因煤炭开采形成的采空塌陷面积高达56平方公里,毁弃耕地23万亩,曾发出“生态呼救”。
而兴旺山村人,对自己周边的土地“悬不悬”,似乎已丧失了信心。
多数村民寄希望于镇政府能予以移民搬迁,“据说在镇上给征了一块地”。一份2011年12月镇政府在网上发布的“临县林家坪镇兴旺山等村地质灾害集中移民工程施工全过程监理”招标公告,曾令村民们充满希望。但秦保成副镇长告诉记者,目前,招标工作虽已完成,但工程还没动工,何时入住“无法预计”。
“即使再在实地上建一个家,还是我的故乡吗?”张伟是个念旧的人,在北京打拼的他,已经怀念伴随着煤矿兴衰而消逝的东西,比如发甜的井水,比如“闹糖”和“闹秧歌”。
他还记得儿时的自己,与伙伴们三五成群,在大年初一凌晨到邻居家院子里放鞭炮把人“闹”醒。之后邻居会热情地拿出“压岁糖”分给孩子们,讨个好彩头。而这个风俗,随着村里学龄儿童的离去,于2006年就消逝了。“闹秧歌”消失得更早,村里壮劳力大批流失后,这支附近5个村最好的兴旺山村秧歌队就销声匿迹,“像从没有过一样”。
如今,张锦珍一家搬到了吕梁市一个陌生的小院里,一年租金7000元的两居室,住5口人,四下都是不认识的脸庞。
80后白领张伟有时感叹“国在家园破”,他的90后妹妹张芳芳,从此不常回村子,想它时,就常想起那首《冰糖葫芦》,以及她伴随着挖煤声的童年岁月:“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都说冰糖葫芦儿甜,可甜里面它裹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