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被诊断为患脑胶质瘤的张国春借着台灯的弱光,正忘我地伏案工作。阵阵疼痛让他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那双充血的眼睛紧盯着屏幕上像瀑布一样下滑的数据……
张国春(右一)生前与同事研究专业问题。 杨俊光提供
夜已深,京郊百望山下的国防大学兵棋大楼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已被诊断为患脑胶质瘤的张国春借着台灯的弱光,正忘我地伏案工作。阵阵疼痛让他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那双充血的眼睛紧盯着屏幕上像瀑布一样下滑的数据……
核对、整理、归档,他已持续了整整4天。他必须和时间赛跑,因为他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几天后,他平静地躺上手术台,再也没能重返挚爱的兵棋系统研发岗位,直至生命戛然而止。
外表冷静心却炽热,言语不多爱却深沉。走进张国春的兵棋人生,你会强烈地感受到:他就像是一道沉默的山梁。
■勇于担当,他像耸立的山峰一样挺起脊梁
2011年夏,某战区举行系列大型演习,请求国防大学兵棋团队派人到一线部队进行技术保障。时间一个多月,跟随部队驻扎在大山深处,自带背囊……从总部的通知看,此次任务条件可想而知。
正当教研部领导为派谁去犯愁时,42岁的教研室副主任张国春主动请缨。
来到参演某部驻扎地,张国春住进了单兵帐篷。当时正值六月,演习场闷热潮湿,蚊虫叮咬,一连几天洗不上澡,宿营地在潮湿的河滩上。
演习期间,张国春钻进狭小的指挥方舱,每天弯腰曲背对着电脑,连续进行16个小时以上的工作,一天下来身上的迷彩服都能拧出水来。
半个多月后,时任教研部副主任胡晓峰到演习地域调研兵棋使用情况,眼前的张国春瘦了一圈,满脸都是蚊虫叮咬的疙瘩,身上汗味扑鼻。
胡晓峰心疼不已,当即要求张国春回导演部,并安排教研室换一名年轻教员来。然而,当初主动请战的张国春,此刻撵也撵不走。他的理由是:自己已熟悉演习情况,如果中途换人,会影响演习进度。
留下来的张国春白天保障部队演习,晚上在导演部修改数据、调整系统。由于演习涉及的数据量庞大,每晚他都要忙到深夜,甚至彻夜不眠。演习部队从将军到士兵,都对这个高等学府来的专家肃然起敬。
这只是张国春多年来在工作中勇挑重担、呕心沥血默默奉献的一个缩影。
“时穷节乃现”。在兵棋团队里,同事们给张国春起了两个“雅号”。一个是“救火队员”——平常抛头露脸时看不到他,需要救急、救场时他都会主动往前冲。
那一年,兵棋演习系统攻关遭遇“瓶颈”,其中的一个分系统——“战场情况报告系统”亟待研发。然而,这项和“海量数据”打交道的工作几乎让所有人望而生畏。
数据海量到什么程度?文件类型繁多,有几百种军用格式,需要写出的代码多达数万行。而且,时间很紧,难度极高,弄不好还会遭埋怨……
关键时刻,张国春主动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担任该系统的主管设计师。他带着课题组在浩瀚的数据海洋里探索前行,3个月连轴转,从未休息过一天。期间,课题组撰写的文字报告材料达50多万字,草稿堆起来有6尺多高,消耗掉10多个打印机墨盒……
在张国春的带领下,“战场情况报告系统”提前1个月完成,为兵棋系统如期投入全军某重大集训演习赢得了时间。
张国春还有另一个“雅号”——“无声手枪”。平常他默不作声,分配工作时,别人挑剩下的他都愉快接受。在很多人看来,他总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在兵棋团队7年,他先后主持完成的三大系统,都是基础性、难度大和工作量大的系统。
“手枪”的另一层含义是,关键时刻用得上。张国春的多位领导都说,国春是一个从来都不会说“不”的人,不管急事难事,交给他最放心,也最省心。
有人说张国春傻,他总是淡然一笑:“总得有人去当铺路石吧!”
■成就他人,他像横卧的山梁一样供人攀登
在兵棋教研室教员荣明心里,张国春亦师亦友。他的每一次进步,都有国春老师的默默帮扶。
几年前,在另一所军校攻读硕士学位的荣明遇到体系建模难题。几经周折,他打听到张国春是建模领域的专家,便试探性地向其办公室打电话咨询。
虽素昧平生,但张国春在电话中热心为其解惑。担心荣明听得不够清楚,张国春还邀请他来自己的办公室。整整一个下午,张国春毫无保留地为荣明进行系统讲解,提出很多建议,还把建模核心算法一股脑全部教给他。
后来,荣明考入国防大学攻读博士,毕业留校加入兵棋团队。在张国春的悉心指导下,如今已成长为科研骨干。
张国春平常沉默寡言,但平静的外表掩藏不了他那颗火热的心。他像一道横卧的山梁,默默挺立供人攀登。
几年前的一个深夜,连续加班的张国春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回家躺下,电话铃响了。
原来是同教研室的博士后王燕,有一份急需的材料要从保密系统里拷出来。犹豫良久,她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张国春的电话。作为教研室副主任的张国春负责研发室保密工作,所有涉密文档拷贝必须由他办理。
“好!我马上就到!”接到电话,张国春没有一丝不耐烦或埋怨,穿起衣服就往研发室赶。
回忆起这些点滴小事,王燕含着泪说:“国春大哥就像氧气,他在时,大家都习以为常;现在他走了,我们才觉察出原来他默默做了那么多,他对团队是那么重要!”战役兵棋系统教研室主任吴琳,至今仍怀念十几年前的“张氏煮蛋法”。
当年,刚刚调到国防大学的吴琳与张国春同住一间宿舍。那时,他们每个月能领到一篮鸡蛋。
每天早上,张国春都早早起床,去开水房打来开水,然后把热水瓶的瓶塞拿掉,将鸡蛋架在热水瓶的瓶口,并适时翻动,利用蒸汽把鸡蛋烫熟……
常常是吴琳和另一名同事刚洗漱完毕,热乎乎的鸡蛋就已送到他们手里。
“这一习惯,国春一直坚持下来,直到我们各自分了家属楼。”每忆及此,吴琳都感慨不已。
■淡泊名利,他像朴素的山花一样悄然绽放
2013年底职称评定,教研部测评推荐张国春申报教授职称。
此前,张国春已两次主动放弃教授评定,以他的硬件条件,谁也不会跟他争。
教研室主任吴琳的电话打来时,张国春正躺在病床上接受化疗。妻子谷迎宾俯下身,贴在张国春耳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职称是科研工作者的学术生命,“教授”这一称谓,在张国春心里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妻子知道,张国春自2002年评上副教授以来,就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奋斗。
然而,病床上的张国春望着天花板,沉默良久后说:“我以后搞不了研发了,不参评了,把名额让给其他人吧。”
张国春的这份淡然和超脱,令领导和同事们动容。一个“让”字见境界。这些年来,张国春一次次的谦让、礼让,令人感叹不已。
自1998年调入国防大学以来,张国春主持和参与的科研项目,获得全军科技进步奖乃至国家科技进步奖10余次,但他先后只署了5次名,且排名相对靠后,每次他都甘当绿叶。
2012年,张国春所在教研室圆满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组织上要给他立功,他却说:“工作是大家干的,荣誉还是给其他同志吧!”最后,立功名额给了一个年轻的博士。
张国春淡泊名利的胸怀,在国防大学有口皆碑。
2009年,张国春独立出版了自己的学术专著《体系对抗建模与仿真导论》,这是国内最早关于体系建模的著作之一。在理论和技术框架上,都达到了较高的水平,且为兵棋系统建设提供了重要理论支撑。
这一倾注了张国春多年心血的学术力作,在署名时,张国春没有署“著”,而是特意署“编著”。问及缘由,张国春认真地说:这本著作参考了国外的部分成果,这样署名才严谨。
一个“编”字见精神。一字之差,让同事们对张国春的品格更加肃然起敬。
张国春学的是十分前沿的军事运筹学,精通计算机和英语,但他一直甘守清贫,醉心兵棋事业。
同为博士毕业的高中同学孙海生在地方IT公司从事程序开发,年薪两百万以上,他曾动员张国春转业赚大钱。对此,张国春淡然一笑:“军人的价值在战场,不在商场!”
采访中,记者得知张国春有一个很少使用的QQ名:“云卷云舒”,取自名句“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这种境界情怀,正是张国春人生态度的真实写照。
淡泊的张国春,一心扑在强军事业上,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被同学们戏称为“隐形人”。
同在国防大学工作的教授李莉,是张国春的硕士同学。她告诉记者:“从1998年研究生毕业到国春去世,我们同在一个大院,但只见过5次面。其中两次是在国春加班的路上,一次在他的办公室,一次是同学们集体去医院看望病重的他。第五次,是在八宝山送别他。”
“张国春属于那种见镜头就躲、见荣誉就让的人。他总是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地发着自己的光和热!”教研部主任黄艺感慨。
2014年10月15日,张国春永远地走了。为他制作遗像时,大家才猛然发现,张国春生前竟没有留下一张像样的照片。无奈之下,只得将他军官证上泛黄的照片翻拍、放大……
斯人已去,精神长存。他是一道山梁,更是一座丰碑。(记者 蔡鹏程 严德勇 褚振江 特约记者 罗金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