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峰的儿子用一张纸片折一颗心,妻子静静地坐在一边 华商晨报 华商响网首席记者 丛治国 摄
张晶说:“我们不敢吃的时间太长,因为不敢在饭桌上说话。就怕哪句话会把伤痛翻出来,与其那样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尽快吃,尽快下桌。谁都不想在大年夜里哭哭啼啼的,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尽管从2010年的春节开始,家里就再没出现过夏俊峰的身影,但对于夏家来说,2014年的春节则更为特别—这是夏俊峰被执行死刑后的第一个春节。
没有红灯笼,没有窗花,没有春联,没有烟花爆竹,只有在阳台上的几袋青菜和灶台上多过平日的菜肴,方能显现出大年三十来了。
1月30日下午2时许,夏俊峰家所在的单元口,不断有人进出,手里拎着各种年货;还能看到一些居民在阳台里悬挂灯笼,所有的一切热闹与夏家人似乎毫无关系。夏俊峰的妻子张晶在卧室里看着电视,因为没有有线,节目有些模糊。
夏俊峰的儿子强强在另一个房间里玩着平板电脑,这个网友赠送的平板电脑成为强强在画画之余最亲近的玩伴。夏母则在厨房里把两条黄花鱼放进锅里,厨房狭小但整洁,洗涤剂瓶盖以及其他调料盒盖不染灰尘,虽然寒酸,但绝无破败之感。夏的父亲还没有下班,作为几个小区的临时清洁工,夏父没有休息日。
张晶和强强三天前才从北京回来。强强已经是初一的学生,在这个寒假里,张晶带着孩子到北京的宋庄学画。因为有朋友的帮助,张晶可以暂居在朋友家中。虽然多个艺术界的人士均表示可以免费教强强画画,但北京高昂的生活成本仍然让张晶深感无力:“总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吧?”
张晶说自己文化低,无论是文化课还是专业美术方面,不能带给儿子更多帮助,但强强对宋庄以及798艺术区表现出的极大兴趣,仍令张晶感到犹豫:春节后要不要带着儿子继续北京的学习。
在微信里,张晶说自己讨厌“单身女人”这个词,因为几年来为丈夫的案子四处奔波,张晶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个单纯的妻子和母亲。
丈夫还在的日子里,张晶相夫教子,当丈夫扮演严父的时候,自己就是慈母。现在,张晶不得不更多扮演着严厉母亲的角色,比如控制着儿子玩平板电脑的时间,“只有在完成作业或者画完一幅画的时候,我才让他玩15分钟。”让张晶欣慰的是,儿子很懂事,面对母亲对游戏的管控,几乎没有顶撞的时候,“经历的太多太多了,要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很多。”
让张晶无法释怀的是夏俊峰被执行死刑的当天,一群相关人士在清晨来到自己的家里。尽管在此前的一天,张晶已经通过微博预感到,丈夫的命运已没有回旋余地,只是母亲的本能令张晶让妹妹赶紧把强强带走。强强也知道这些人的来意,默默地随着小姨下楼,从走出家门就开始抽泣,努力控制着不哭出声来,走道单元门口,小姨说,孩子,委屈的话就哭出来吧。强强终于没能忍住,号啕大哭,一直哭到门口。
张晶感觉有些愧对孩子,三年多的时间里更多的是为丈夫奔走。儿子的懂事让张晶欣慰,她说自己跟孩子更多的是朋友关系。当张晶看着辽视春晚重播,和着秦海璐的歌声时,强强问:“你会唱吗?”张晶立刻笑着反驳:“我不会唱,还不许跟着哼哼啊。”强强不再言语,继续折着手工。几分钟后,一个带着翅膀的心折了出来,强强抛给张晶:“帮我粘一下。”
张晶被改变的不仅仅是在儿子面前的角色。与其他同龄女性相比,张晶很少关注所谓的家长里短。
张晶知道自己的变化,笑着说:“毕竟这么多年,见到和遇到的事情太多了,没有改变才不正常。”
事实上,围绕在张晶身上的不仅仅是小贩之妻的符号,无论成为律师界“大V”论战中的导火索,还是女明星认亲,所引发出的质疑都超出张晶预料。这些质疑可能会让张晶不愉快,但谈论的时候,张晶仍然保持着笑容与平和:“我不知道那些质疑的人出于什么考虑?说别人拿我来炒作?我就是个普通人,无论是律师还是明星,根本不需要我来炒作,我是当事人,我能感受到他们帮助我的真诚。对于那些质疑者来说,只能说他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几个小时里,张晶都保持着这种淡然,只有在涉及到他人对夏俊峰的批评时,张晶才表现出愤怒。
从家庭妇女到家里的顶梁柱,这不是张晶主动选择的改变,但无论怎么改变,回到家里的张晶,在长辈面前仍然要做好儿媳妇的角色。
主卧室里有一台电视和新安装的有线电视—这是不到一个月前外孙女中奖送来的,但在年三十,夏母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厨房里。夏俊峰不在的几个春节里,年夜饭只有4道菜,其中还有一道是买来的熟食。
夏母清楚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但孙子的成长还是让老人努力摆脱着悲伤,这也是张晶的劝说:“他不在了,我们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新年来了就要有个新年的样子。”
夏母一边切着菜一边自言自语:“做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要不是小仔儿喜欢吃肉,我今年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做。”
今年的年夜饭夏母准备了6道菜。自从儿子出事后,几年来夏母保持着吃素的习惯,但孙子正在长身体,夏母还是做了一道鱼和干豆角炒肉以及木耳炒肉三个荤菜。
15时许,夏父下班回家,相比以往,夏父更加沉默,只是问着强强:“强子,吃饭没?”然后就坐在床边,卷起老旱烟,默默抽着。有线电视播放的是以往的春节节目,电视里的欢声笑语对夏父来说却显得很遥远。
看着孙子还在摆弄着平板电脑,夏父说:“小仔儿啊,不能那么近,眼睛还要不要了。”孙子沉默着,夏父叹口气说:“这孩子跟他爸一样,内向,不爱说话,他爸没出事那会儿……”
强强突然站起来,拿着平板电脑到另外的屋子里,夏父又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再次卷了一支旱烟。
16时许,三个大人互相招呼着坐到饭桌前,母亲和奶奶屡屡招呼孩子来吃饭,强强在屋里回应着:“我不吃,我不饿。”
夏父最后劝道:“别叫了,别把孩子叫烦了。”
没有互相拜年,甚至没有酒和饮料,夏母和张晶各自盛了半碗饭。5分钟的时间,这个年夜饭就结束了,夏父多吃了一碗,晚下桌了。对于夏家这次真正没有了夏俊峰的第一个年夜饭,从就座到结束不到10分钟。
张晶说:“每年的年夜饭都是这么简单,我们不敢吃的时间太长,因为不敢在饭桌上说话。就怕哪句话会把伤痛翻出来,与其那样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尽快吃,尽快下桌。我前天带孩子从北京回来,晚上吃饭,他爷爷搂着孩子哭,谁都不想在大年夜里哭哭啼啼的,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自2010年春节起,夏家再没包过饺子,但在2014年的春节里,夏家准备包饺子。光是饺子馅,夏母就准备了三种:孙子爱吃肉,但不愿吃肉馅,说想吃虾仁,准备一份素三鲜;老头每天都很辛苦劳累,大过年吃点带肉的馅,所以是肉三鲜;自己吃素多年,所以是白菜芹菜冬菇馅。
年夜饭结束一个小时后,夏母和张晶开始包饺子。在包饺子的过程中,简单的几句话无非是“这馅水大了吧?”“把这点水倒别的馅里。”“不用包那么多。”“是啊,谁能吃多少呢。”
最终,夏母准备的三种馅只包完了给孙子准备的素三鲜,和十几个为夏父准备的肉三鲜,老太太自己的素馅没包。
央视春节晚会的时间到了,电视里锣鼓喧天,但两个老人在电视机前面无表情,张晶则拿着手机刷微博和微信,回应着不同朋友的新年问候,“这几年每年央视的春晚都看,电视机就开着,但演了什么节目我们都不知道。”
张晶说,都说时间会抚平一切,那是因为事不关己,失夫丧父逝子的痛感,只有当事人才能自我感知,而且永远没办法让外人发出同感,惟一的办法就是大家努力不去触碰这个伤痛,“可是,这种躲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提醒。对于未来,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我总是坚信未来会好起来的,我对未来的乐观是因为孩子在不断的成长。”
两个女人包的饺子最终还是没被端上桌,到了晚上9点多的时候,没有人煮饺子,一家人早早入睡……
大年初二的23时许,张晶在微信里说:“我和朋友们说我放下了,我走出来了,可是,我的心痛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讨厌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