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母亲
看到林琴偷偷抱起孩子哭,金美凤相信,她喜欢孩子,只是年纪太小,不“成熟”
陈扬的母亲林琴选择了离开。
6月4日,林琴起早来到医院。她和罗由平一起吃完了早饭。罗由平叮嘱林琴,再来医院时,带些尿不湿给孩子,林琴答应,晚上再拨打林琴电话,则没人接听。
此前,林琴曾两次出走。一次是2012年,她没告诉任何人,去了嘉兴;另一次是今年年初,她给姑姐陈明霞发了条信息:“我走了”,然后去了杭州。
3年前,陈明灿父母从亲戚口中得知,儿子在网上认识一个四川女孩,在“谈恋爱”。随后,陈明灿提出要接林琴来海宁。没几天,林琴就到了陈明灿家。
没有登记领证,没有婚宴酒席。当天,罗由平买了新被褥,林琴就和陈明灿一家生活在一起了,第二年,儿子陈扬出世。
邻居们并不觉得惊奇,“不少外来打工人都是谈着谈着恋爱就住到一起了,有了孩子。”一位出租屋的本地房东说。
陈文才与罗由平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他始终觉得家穷,儿子能找到媳妇已经是万幸。“等他们到了年龄,再登记结婚也不迟。”陈文才说。
在邻居们看来,这位眉毛画得夸张、脚蹬高跟鞋的四川媳妇,“穿得好看,心也好,就是不怎么顾孩子。”
林琴失踪后,海宁西山社区的书记金美凤设法找到了她,并带她来到嘉兴的新安医院看望孩子。
林琴避开了陈家人。金美凤说,她看到林琴偷偷抱起孩子哭。这让金美凤相信,她还是喜欢孩子的,只是年纪太小,不“成熟”。
托人转交给陈文才100元钱后,林琴再度失踪。
听到林琴来后,陈文才很激动,不停地用左拳砸右掌,他质问:她的小孩不要了吗?她难道不用负抚养的责任吗?
当有人告知他这是一种事实婚姻、林琴肯定要负责时,陈文才舒了口气。他仔细地在本子上记下每一笔钱的来源,但不肯把林琴送来的100元划入捐款。
“这是她应该做的。”他说。
尽管事情一点点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对于陈扬的病,并不那么乐观。新安国际医院儿科主任助理孙亚峰说,孩子的脑萎缩特别严重,经过治疗也许状况会好一点,但恢复到正常的可能性很小。
“也许我不太会当爸爸”
陈家人说,“有钱的时候自己做饭,钱不够花了,就去找爸妈,孩子也扔给他们。”
林琴走时,没有和丈夫陈明灿告别。
6月5日,罗由平曾经问儿子:“林琴走了,知道吗?”陈明灿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走就走了呗”,他黑着脸走出病房。
事后,陈明灿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觉得林琴也是不想看到小孩这般模样才走的。“看着真的很难受,气管插在喉咙里。”他说。
这位90后的父亲,打工二代,并没有同父亲一样,适应整天“干活、睡觉、干活”的节奏。他成了工地上年轻的小工,不定期去上班。每天能挣80、100元钱。一个月的花费挣够了,便进网吧上网。
他在的工地多是临时性的,没有和工人签用工合同,也没有任何养老保险、医疗保险。
他知道自己很难进入这个城市。他所在的先锋村房价6000,数公里外的楼盘售价1万3一平。
陈明灿不像父亲陈文才。陈文才干劲十足。四年前,陈文才攒够4万块钱,在山里建了一座新房,虽然没钱装修,但陈文才仍然觉得生活有了奔头。
陈明灿适应了城市的生活。乡村对他来说是显得遥远的记忆。陈明灿说,他已经多年没有回老家,在他记忆里,家是乡下的一间破房子,桌子板凳也都破破烂烂。山里气候潮湿,一下雨,家里湿得站不住脚。
城市也显得疏离。陈明灿曾经在接受采访时候说,觉得和家人一起在山里做活时更幸福。
婚姻并未给他带来成熟,即便是有了孩子,在陈家人看来,他与林琴更像是“过家家”。“有钱的时候就自己做饭,钱不够花了,就去找爸妈,孩子也扔给他们。”陈明霞说。
事发前几天,陈文才曾找儿子谈过一次,让他必须上工挣钱,不然孙子在医院停药,就保不住命了,但陈明灿一言未发。
他不是不想治病:“去工作,一天也就一百多,够不着(治病)。我做过几天工,就没什么心思了。后来就没做了,就想着怎么弄钱。”陈明灿说。
但没人愿意借钱给陈明灿,“他年轻,人家不信任他。”陈文才说。
在监狱里,陈明灿曾经回忆过,儿子平时最黏的就是他。他说,“也许我不太会当爸爸,但我希望能治好他”。
治好他,需要钱。
“有钱就有命”
“躺在床上,我抱着被子哭,哭了很久,然后想到了抢劫,这样来钱最快。”陈明灿说
为什么想到抢劫?陈明灿说,“有钱就有命。”
6月10日晚,母亲罗由平最后一次见到儿子陈明灿。她记得,儿子站在病房外的阴影里,不出声,也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陈扬当时就躺在一旁的病床上,用罗由平的表述,“像猫儿一样安静。” 这个漂亮的男孩眼睛圆睁着,不仔细看,觉察不到他的眼睛没有焦点。
医生把一份当天的费用单交给罗由平,上面详细地列举了这一天所使用的药物和进行的治疗,最后一栏的数字700多元。这已经是近些天来罗由平见到的数额最小的一笔费用。
“拖不起了,还是把孩子接回家吧?”罗由平征求儿子的意见。
“没治好,怎么出院,又不会吃饭,出院后去死吗?”陈明灿的回答带着些怒气。
罗由平回了一句:“那你去弄钱来啊!”很快,罗由平就为自己的这句话后悔了。
陈明灿在接受采访时称,这一天他回到家,“躺在床上,我抱着被子哭,哭了很久,然后想到了抢劫,这样来钱最快。”陈明灿说。
他也想过马路抢劫,但路上只能抢几百,不够用,想到银行钱多,就决定去抢银行。
这次抢劫毫无计划可言,在对警方的供述中,陈明灿说,他骑着电动车,抬头瞥见路边的一家银行,就走了进去。“我没想好抢多少。”他说。他也没想过伤害谁:“只是想吓唬一下。”
“老婆走了,受到打击,心灰意冷。”他在对警方的供述中说。林琴的出走和求助无门,成为压垮陈明灿的最后稻草。
一天后,6月11日上午10点,身穿白T恤、紧身牛仔裤的陈明灿出现在海宁文宗南路的一家银行内,他头发蓬乱,左手握着扳手,右手拿着菜刀,用力敲击着柜台,砰砰作响,呜咽道:“我只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