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3年,日本和尚小栗栖香顶来中国云游,对当时有些中国人随地拉撒的行为非常不爽,写道:“中国人不知廉耻,白昼路上放屎,日人尊儒教,此等不恭,人人耻之。”
一个在北京应试的学子,叫月卿,湖南人,和小栗栖香顶住一个院子,不同意日本和尚的“偏见”,指出:“京师风俗大坏,弟亦说其不洁。外省屋宇皆高,砖砌瓦盖,一尚干净。且农耕要粪,故结茅檐贮屎。师唯见一处,而诽全国,非公论也。”
日本“鬼子”是否相信月卿的说法,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这是敷衍的鬼话,为的是不失堂堂中华的面子。反正多年以来,我走了多半个中国,许多地方的厕所除了脏,就是臭。
欧洲的情况也不好。历史上,欧洲曾几次爆发毁灭性的瘟疫,人口锐减三分之一或更多,除去饮用生水难以杀灭细菌之外,粪便处理不当,也是造成瘟疫大流行的重要原因。1585年,法国波尔多市政府颁布法令,要求市民盖厕所,且规定:严禁任何人从窗户往街上倾倒秽物、尿和不干净的废水。
事实上,早在古罗马时期,住在公寓高层的罗马市民,就养成了从窗口随手抛弃前一晚“积累”的粪便的恶习。17世纪后期,凡尔赛宫建成。建筑之金碧辉煌不必多言,可这样一座庞大的宫殿中,却没有一间让贵族、贵妇方便的厕所。
日本是个岛国,地窄人稀,资源贫乏,或许毫不夸张地说,连粪便的供给也不充分。这就使得粪便也成了一种稀缺、有价值的资源。在大陆、在欧洲国家成为问题、困扰人们的排泄物,在日本反倒被当作增加地力、提高农作物产量的宝贝,善加利用。既如此,日本的厕所,也就与中国、欧洲大有不同。
《他们来过日本》(1965年)一书,引述16~17世纪去过日本的传教士的话:“为客人提供的是非常清洁的厕所设施,坐落于离房间较远的僻静之处……厕所内部一尘不染,还放着一个香盘和裁好了的厕纸。……每当客人离去后,扫厕所的人会将其彻底清扫一番并撒上干净的沙子,如此仿佛从未使用过一样。厕所旁会有一大罐清水和其他洗手所需之物,因为无论贵贱,他们都有大小便后洗手的习惯。”
这不是说,厕所的清扫和粪便的清理,一定是由释放者自己完成的。实际上,由于人的排泄物具有增强肥力的经济价值,而作为肥料的其他替代物,在日本岛不是更贵,就是难以找到,以至于个人并不具有对大便和小便完全的所有权和处置权。江户时期,东京人口有百万之众,其中,将近一半的人口是居住在长屋中的外地打工者。房东和房客是这样划分所有权的:大便归房东,小便归全体房客所有。房东和房客,都将其作为肥料卖给江户方圆10英里的农户,或以此交换农民的农产品。
一个人的大便值多少钱呢?美国学者苏珊·B·韩利在其所著《近代日本的日常生活》中指出:一般来说,10户人家一年大便的价格超过一两半黄金,刚好相当于19世纪早期一个农民的月收入。
不过,日本人如此热心、有条理地收集粪便,经济并非唯一原因。另一主要动力,是风俗和信仰。日本号称十万大神,厕神也是其中重要的一位。据说,厕神容貌绝美,且和中国的观世音菩萨一样,主生育。如果厕所打扫得干净、清洁,舒适宜人,未来的孩子就会漂亮。反之,生出来的孩子就会丑,且命运多舛。
厕神还有一个任务,主收获。日本人像敬拜别的神一样敬厕神,年末,厕所里也要摆上新娘的装饰。在有些地方,还有一个风俗。一家人坐在厕所前的一张草席上,向厕神简短致意,每人吃一口饭,表示领受了厕神的恩赐。要是厕所有味,这顿饭还能吃吗?
我在日本旅游,只有一周时间,没去多少次厕所。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一间厕所有异味。不管是大学教学楼、车站、宾馆、商场,还是公园、饭店,所有的厕所,一律干净整洁,甚至有一种清爽宜人的氛围。
野田圣子曾任日本邮政大臣,也是“高干子弟”,其祖父曾任日本运输大臣,可她没有依仗家世,第一份工作是在东京帝国饭店做厕所保洁。上司来检查,问她马桶洗得干净不干净。野田圣子二话没说,自己从马桶里舀了一杯水,喝了下去。她的誓言是:“就算洗厕所,也要做一名洗厕所最出色的人!”
日本还有写厕所的名家——妹尾河童,是日本当代舞台设计艺术家。在所著《窥视厕所》一书中,他从日本写到印度,从江户时代写到欧洲的中世纪以及17世纪的巴黎,从地球写到太空——展示航天飞机上宇航员是如何方便的。从厕所,看到了人类文明之进展轨迹。如此视角,令人叹为观止。最美妙的是,其书不仅有详细的文字,更发挥其绘画的才能,将所见厕所布局图描绘得一清二楚,细致入微。(刘云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