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十年，每逢中秋，阳澄湖大闸蟹的话题热度只增不减，几乎都要盖过了月饼，全国各地的消费者咽着口水瞪着眼睛，盯着这一只貌不惊人，却一爪难求的淡水螃蟹。

    8月31日，本报记者在江苏省苏州市阳澄湖镇得到确切消息：苏州市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上报给当地政府的开湖捕捞时间获批通过，正式敲定在9月17日。接下来九月、十月份，全国30万吨的需求量等着阳澄湖仅3.2 万亩的养殖水面来填补，而今年的阳澄湖蟹产量仍然只有2000吨出头。在巨大的供需悬殊下，一只小小的阳澄湖蟹，托起了一个庞大的产业链条，从育苗、养殖到出水、批发再到各地的代销零售，到底养活了多少人？蟹斗其实是协会之争、真假之争、销路之争，阳澄湖蟹的“水”到底有多深？

    【育苗篇】阳澄湖蟹富了一批人

    小小的阳澄湖大闸蟹，带动的不仅是苏州人的生活，在江苏省，许多地市的人生活都在因为它而发生改变。由于阳澄湖当地无法育苗，阳澄湖大闸蟹最初的生活是在连云港等地完成的，从大眼幼体到扣蟹再到成蟹，每个环节都有人守候着，期望能从中掘金。

    在全国大闸蟹的版图上，“苏蟹”绝对是最闪亮的一笔。据统计，2011年全国螃蟹总产量64万吨，江苏就诞生了 30.5万吨，在这中间产量不大却最富盛名的当属阳澄湖大闸蟹。

    然而，对于阳澄湖的蟹农而言，守着一片池塘却培育不出最好的蟹苗。每年春节前后，他们奔向连云港、启东、盐城、太仓寻觅优质蟹种，精心挑选后带回当地的池塘里。“所有淡水蟹的繁殖都要在海水环境的刺激下才能进行，阳澄湖镇没有海水。”这就意味着阳澄湖大闸蟹的“老家 ”并不在阳澄湖，“启东、舟山、崇明等很多地方都繁殖淡水蟹，‘血统’杂，我们湖里下的苗大多是连云港的。”蟹农徐建荣说的“蟹苗”就是大眼幼体，“最理想的正宗阳澄湖大闸蟹应该是从阳澄湖里选出优质的蟹爸蟹妈，在育苗基地高咸度海水的刺激下产子，大眼幼体经过淡化可以适应淡水环境的时候，卖给我们。”徐建荣介绍，经过半年左右的饲养，大眼幼体就可以变成小小的扣蟹，具有“青背、白肚、金爪、黄毛”的特征。

    蟹农高叙宝养了25年的蟹子了，十多年前还没有人繁苗，都是天然苗，“贵得要死，7万元一斤，还带水。”连云港赣榆县一家育苗场老板安述国是初期做育苗的一批人，人工培育的大眼幼体虽然看不出蟹的形状，但还是卖出了1万多元一斤的高价。“当时养苗成本又低，养的人少，只要养根本不愁卖，头几年搞苗的人很快都开上了宝马奔驰。”同是育苗的李明磊告诉记者。

    随着育苗的人越来越多，成了江苏沿海一带的饱和产业，高利暴富的场景一去不复返，目前大眼幼体的价格便宜的200多元一斤，贵得也不过700元左右。现在许多赣榆人已经放弃培育大眼幼体这一步，而是采购大眼幼体，培育成“豆蟹”、“扣蟹”后，再卖到阳澄湖 、太湖。这尤以太仓市浮桥镇为代表，40% 的农户以繁育扣蟹为业。

    虽然可以从太仓市等地直接进来扣蟹投到池中，但仍有不少精明的“阳澄湖人”自己守着养殖这道关。“一方面是省钱，另一方面可以降低风险。”徐建荣表示。“大眼幼体是干运的，就是不带水，放在木头做的苗格里，格子里有网纱，网纱上就是密密麻麻的大眼幼体。”徐建荣说，一个苗格放8两到1斤的大眼幼体，一斤有5万～6万只。大眼幼体买进来，并不能直接放湖里养着，“那么一点点，比围网的网眼小多了，投进去就跑光了，得放池塘里，前期喂豆浆，后期喂专业的饲料，半年就长成扣蟹才能投到湖里面。”徐建荣说。

    【蟹农篇】底层纯蟹农与暴富无缘

    每年阳澄湖蟹开捕，镇上都要举行盛大的“开湖节”，四面八方的食客、游客也蜂拥而至，寂静了一年的小镇热闹得像开了锅。蟹农高叙宝的脸上却看不出兴奋，“我是纯蟹农，养蟹子是最底层的环节，农民没什么大钱可赚，蟹子卖得再贵、再一夜暴富那都是人家的事。”

    高叙宝年近60岁，自称自己是“最正宗的农民”，养螃蟹养了25年，家里200多亩的宝盛养殖场，每年一半的产量都供给青岛市场，今年已是第9个年头。“都说阳澄湖大闸蟹暴利，农民可没那个福气，不信我给你算算账。”老高掰着手指说，养殖湖面要租赁费、围网要3年一换、蟹苗要600元一斤，这都是硬性成本。“玉米一斤1.65元，比去年涨了两毛钱，小杂鱼2.9元一斤，涨了三四毛，水草、螺蛳必须要投，一船水草就要600元，再加上人工费、死亡率等成本合算起来，平均 1亩田成本要6000元，我家230亩田，一年的成本是138万元。”

    “一共12个围网，一个网子的出水产量按最理想的3000斤算，一年产量接近3.6万斤，再抛去不购规格的小蟹、残蟹、死蟹，刨除20%的产量，剩下的按通货50元一斤，这一季顶多卖到150万元。”老高说，养了25年蟹子，手头没攒下过钱，“头年挣的钱都用到来年的养殖上了。”

    老高的账，算的是风调雨顺的好年份，养蟹是个“七分靠天，三分靠人”的营生，风险不亚于炒股，“凡是养蟹的，没有一家没摊上亏的时候。”15年前，政府刚对湖区水面规划不久，他一下子包了650亩田，结果遇上洪水，大闸蟹跑得没剩下多少，那一年他亏了18万元。

    阳澄湖大闸蟹在市场上名声赫赫，真到了阳澄湖镇，这里的蟹农却朴实得令人心疼。镇上纯养螃蟹的农民有上千家，从面相上看，都比实际年

    龄苍老许多，蟹农们常开玩笑地说，“阳蟹的肚有多白，我们的脸就有多黑”，每天撑船，风吹日晒，买苗、喂食、加网、捕捞，尽管青岛的阳澄湖大闸蟹专卖店一年开市3个月，可湖上的蟹农12个月都闲不住。

    劳碌一年，几十元一斤，到了城里，数百元一只，并且一爪难求、高价难买。再用廉价的太湖蟹、高邮湖蟹、洪泽湖蟹一冒充，打着阳蟹的名号一忽悠，何止暴利。其实，对市场上这些暴富的神话，镇上的蟹农们也知道，“心里也没什么不平的，人家能卖那个价是人家的本事，我们只管把蟹子养得个大、肉肥就行了”。

    【协会篇】一年坐收会费数百万

    在阳澄湖镇，有个非常权威的组织，既是媒体追逐的采访对象，也是蟹商们集体朝拜的核心，这就是苏州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协会本是个非官方组织，自从阳澄湖大闸蟹成为了地理标志产品后，这个组织就有了政府扶持，协会的一众带头人都是公务员身份。

    记者了解到，对阳澄湖大闸蟹具有监管职能的政府部门有苏州市质量技术监督局、苏州市阳澄湖大闸蟹地理标志产品保护管理委员会等，而苏州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是由当地的蟹业公司构成。2010年时，协会成员单位有100多家，目前已经达到400多家。一些不愿意公开名号的协会成员透露，入会单位每年要缴纳会费，根据级别不同，缴费也分高低，副会长3万元，常务理事1.5万元，理事会员1万元，“400多家会员，一年光会费就数百万。”

    对于会费的收取，蟹商们只在私下交流时发泄情绪，但绝大多数“敢怒不敢言”，究其原因，就要说到阳澄湖大闸蟹身上一个必不可少的物件，“防伪戒指”。原来，按照苏州市阳澄湖大闸蟹地理标志产品保护管理规定，凡是规格低于2两的，凡是不佩戴防伪标志的大闸蟹，就是再正宗，也不能以“阳澄湖大闸蟹”的名义上市交易。换句话说，阳澄湖大闸蟹要想有公开的名分，必须要佩戴“防伪戒指”，由苏州市质监局委托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发放。

    据悉，去年以前，质监部门定价0.35元一个的戒指，协会对外的发放价格变成了0.45元一个。“一年从协会出去的蟹子按2000万只算，就进账200万元。”该蟹商称，目前这种格局已经改变，戒指的全部管理全都在质监部门。

    通过走访，记者明显感受到，一个行业协会内部充满了暗斗，就拿每年的开湖捕捞的“开湖节”，在苏州市就有好几个，并且都有“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的身影。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到底有几个？开捕日期到底以哪个为准？记者从苏州市质监局官方获悉，只有一个行业协会，就是苏州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会长为杨维龙。每年的开捕日期，也是由该协会上报市政府审批后确定的。

    阳澄湖镇的当地蟹商透露，协会下面还有4个分支，分别在园区、相城、昆山和常熟。“这些分支之间也争抢着开湖，去年唯亭的阳澄湖大闸蟹开湖节就抢在了正式开捕之前，外人看上去感觉很混乱。”一位当地蟹商称。

    【蟹商篇】曾经很风光一季赚70万

    和其他水产品层层转手不同的是，阳澄湖大闸蟹采用专卖店的方式销售，避免了中间费用。然而，在当地已经过“层层”审批的大闸蟹具有了天然的“高贵”，加上市场上的旺盛需求，尽管每年只开门一个季度，但青岛本地的专卖店仍旧拥有可以操作的利润空间。

    2004年，阳澄湖大闸蟹开始抢占青岛市场。此后的几年里，年年出水年年涨的态势将其推向了高端礼品的神坛，也衍生了最初一批专卖店店主的创富神话。“生意好的，一个季度170多万～180多万的销售额，利润有70万～80万。”一名业内人士透露，至于这个利润是如何产生的，他直摆手：“这个很难算清楚。”

    事实上，仅从一个数据就可以看出阳澄湖大闸蟹缘何卖出高价产生如此巨大的利润：阳澄湖湖区面积 3.2亩，大闸蟹年平均产量2100吨，但全国大闸蟹的需求量超过30万吨，面对如此巨大的消费需求，“僧多粥少”无疑成为最大推手。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在燕儿岛路聚集的十几家经营阳澄湖大闸蟹店铺，开几个月就可以付得起一年近20万的房租。

    提到阳澄湖大闸蟹的销售，不得不提蟹券，是券商提供的一种商品交易纸制券，每年都会引起大家的竞相关注。“其实，蟹券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由阳澄湖当地蟹业公司定制的，在全国都可以提货，这样的蟹券相对透明；另一种就是由专卖店自己印制的，可操作空间很大。”业内人士说。不仅是给钱再提货的交易顺序，这种自制券还暗含以次充好、缺斤短两的风险。

    面对今年电商和新的蟹商冲击，专卖店老板们做好了打算。“我们主要是卖品质和口碑。”在青岛经营了8年阳澄湖大闸蟹的苟大卫告诉记者，自己专门在阳澄湖建立了基地，直供的方式培育了许多老客户，他们并不青睐网购。当然，蟹商抢滩青岛的局面，也终将面临着改变。“依照估计，1/4的专卖店将倒闭，并且这个日子并不远。”采访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称。

    【辐射篇】螃蟹带动150亿产值

    在大闸蟹创造的财富神话中，育苗者、养蟹者、卖蟹者和行业协会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但最让人震撼的，还是它衍生的强大的辐射效应。据苏州市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对2012年的总结数字，阳澄湖大闸蟹的直接产值仅为四五个亿，可是由蟹子带动的旅游、餐饮、物流等相关行业的产值接近150个亿。而最近三年，为了保住阳澄湖这块“经济招牌”，苏州市政府投资40多亿元，全力改善生态和水质。

    8月31日，记者在镇上采访时，也感受到了这里的男女老幼为开湖那天的张罗，湖区的农家乐开始装扮门面，旅游宾馆预订火爆，蟹商们的订货电话响个不停。热情的阳澄湖人已经在停车场上画上了白色的指示线，也将代表着当地特色的金字招牌“鸭子”、“咸鱼”挂在了门口，等待着蟹季的到来。

    “9月中旬人就开始多了。”一家菜馆的老板告诉记者，这家平时只有2～3个包间的店，将迎来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开户有几乎每天都是爆满”。酒店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目前，阳澄湖湖区的大酒店几乎清一色取消了团购，而小的商务酒店和连锁酒店则取消了优惠活动，经济型的房源即将面临一房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