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保队员攻下大崂据点。
据《鲁东青岛抗战纪实——李先良回忆录》载:“青保自迭克登瀛、柳树台、黄山等敌据点以来,盘踞大崂据点之敌,益感恐慌,乃由胶县调来伪军张鸿飞部的一个中队协力防守,高芳先总队长奉令率部继续进攻大崂,该据点至为坚固,外围有深壕,经全体官兵奋勇攻下……”
大崂据点位于今崂山区北宅街道大崂社区,原址已不复存在。“大概就是现在配电室那个地儿。”在民间抗战历史研究者李知生和社区内多位老人带领下,记者一行很容易就在滨海大道旁的一个十字路口附近,找到了据点的大致位置。
时间回到那个年代。大崂据点紧扼由李村至王哥庄、夏庄至北九水的交通要道,敌人借此控制着崂山腹地一带的抗日武装活动。1944年9月28日,青岛保安总队集中精锐部队,鏖战近10小时,一举拔除了这颗敌人插在崂山心脏上的钉子。
敢死队员立下“生死状”
“大崂据点,是青保在崂山打的两个最重要的据点之一。” 李知生告诉记者。“这个据点的位置非常重要,向北是往王哥庄去的路,向西是往夏庄去的路,向南是往李村去的路。”
敌人牢牢占据这一战略要地,严密监控,紧紧扼住了青保的咽喉。“当时敌人在据点周围挖了5米多深、3米多宽的大壕沟,然后用铁蒺藜和拒马围把壕沟周边围上,在道上检查经过的行人、车辆。”今年86岁的大崂社区居民孙成功回忆说,炮楼挺高,有三层楼高,在炮楼上边的平顶上,看下面的路人清清楚楚。
据点碉堡内,驻李村日军派一个伪警备中队近百人的兵力在这里驻守,架上机枪、铁弹筒、重机枪等攻击武器,死死盯住这个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一旦发现可疑人,立即截下盘查。时刻监视游击作战的青保队伍以及一切可能为青保带来情报的过往行人,看他们有没有随身夹带给青保的情报。
这自然成为了青保的“眼中钉”、“肉中刺”。因此,在攻打完黄山据点后,在总队长高芳先的带领下,青保集结特务大队、第一大队、第三大队三个大队约六百人的兵力,誓要拿下大崂据点。
“打大崂据点,青保是横下一条心的。冲在最前线的敢死队有30人左右,战斗之前都立下‘生死状’,表明自己要往死里打的决心——不拿下不活着回来。每个人都要写,自己不会写的让别人代写,然后自己按上手印,写完之后交给大队长。”据李知生所知,立“生死状”的战役在青保的整个抗战中只有两次。
青保当时有四个大队,总兵力近千人。攻打大崂据点,集中了青保大半战斗兵力。由于大崂据点易守难攻,青保在作战前已精心作出了战略部署。
据当年曾参加此场战役的程谋洪老人回忆,战斗当天主攻据点碉堡的是特务大队的一个中队,其他兵力都在外围打援。“因为大崂据点通着交通要道,援军要到很快,因此我们在各个方向上都部署了兵力。往西是三大队增援,堵截援军;一大队在南边,控制着从李村过来的援军。就特务大队一个大队在据点附近打。其中一个中队主攻,其余两个中队则是灵活调动,看哪个地方需要兵力,就调他们过去。”
“开”着“土坦克”炸炮楼
1944年9月28日,正值阴历八月,是庄稼收获的时候。闷热的秋天,让人格外烦躁。但青保队员们的头脑,却保持着高度的清醒,因为他们知道,只等一入夜,就可以拔掉大崂据点。
“当年青保攻打据点,都是在晚上。一是晚上日本鬼子的支援队道上有青保截着打,不好走,来不了援军;再一个是鬼子的飞机晚上不能起飞,青保不用怕它从头上来炸,只要放心大胆集中精力围着据点打就行了。”程谋洪回忆起当年,浑身是劲,“那时候青保一听打仗就来精神,浑身的血发热,不用当官的催,自己就拼命地打。”
傍晚时分,早已蓄势待发的青保战士们一听到冲锋号,便从四下冲了上来,将据点团团围住。据曾目睹该战役的孙成功回忆,当时是下午5点来钟,天尚未黑透,部队一围上来,就迅速开打,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
炮楼上的伪军发现以后,把机枪架在炮楼上,拼命往四下打枪、投手榴弹还有掷弹筒,再加上据点周围原有的壕沟,铁蒺藜、拒马围以及盘得密密麻麻的铁丝网等,一时难以接近。
不过,青保早有准备。“一边是杜冠峰、坂本、季良介三个投诚过来的日本机枪手,靠上来趴在南河沿上,从三个位置把碉堡上的机枪眼给封锁住,让上面炮楼里的二鬼子(伪军)抬不起头、放不出枪来。另一边,下面的敢死队趁机利用‘土坦克’,迅速向炮楼靠近。”程谋洪讲起当日的作战过程,仍历历在目。
据程谋洪介绍,“土坦克”是青保自己的发明,其实就是方桌钉上棉被。“农村的大方桌,上面用特制的大钉子钉上三层浸满水的棉被。”用步枪打,能打进一层;用机枪打,能打进将近两层,所以一定要用三层。方桌下,一般有两到三人,一人若被打倒,其他人可以迅速顶上。
敢死队冒着枪林弹雨,在队友“冲啊、杀啊”的呐喊助威声中,“开”着“土坦克”,砍断铁蒺藜,铺上柴草、越过壕沟,抱着炸药包冲向碉堡。三层高的方形碉堡,东南角和西北角上各有一个圆形的钢筋水泥浇灌的炮楼,坚固异常,青保的计划,就是首先炸掉它们。
“一位名叫姜子堂的敢死队员抱着炸药包首先糊在了东南角的那个炮楼下面。”李知生告诉记者,由于炮楼非常坚固,所以这些炸药包的炸药量要很大,一个一般要三十到四十斤。“姜子堂很有劲儿,胆儿很大,他贴好炸药包后再用木棍把它顶牢,然后人顶着桌子撤回来。”
砰砰砰砰砰……在碉堡外围掩护的机枪队此时看准时机,瞄准炮楼上的炸药包,一阵扫射。轰隆一声,被引爆的炸药包将东南角的炮楼炸了大半截,只剩顶上圆形的部分还勉强悬在空中。
天降小雨,战士们又有了精神
虽然据点东南角的炮楼被炸掉,但西北角炮楼尚存,据点碉堡内部并未受到很大影响。所以,里面的伪军仍不投降,拼命往外打枪,企图歼灭青保。据介绍,据点内的伪军是从胶州(当时的胶县)调来的张鸿飞的伪警备队。之所以从胶州调兵,是因为当时崂山本地伪军私下里与青保有联系,彼此之间不是真打。
于是,战斗开始陷入胶着状态,敌我双方机枪射手你来我往,炮弹横飞,僵持不下。
“天气闷热,体力消耗很大。”李知生讲述,战斗从傍晚打到凌晨,中间战士们也没有吃饭补充体力。“有时候在崂山行军一天都不吃饭,平时吃地瓜干、地瓜,苞米饼子算好的,再就是小米稀粥。敢死队吃的稍好一些,白面儿单饼,咸刀鱼放在泥盘子里或锅里煮一煮,加点葱花,吃了以后就很有劲儿,再喝上一瓢凉水,就往前冲。这就是很好的饭了,没有肉吃。”当时,对青保有三个形象的比喻“节六(蝉)肚子、兔子腿、蝙蝠眼”,“节六肚子”就是说三天不吃饭照样在崂山里面跑。
青保指挥官高芳先在大崂南山督战,离据点只有不到300公尺。见到据点久攻不下,就命令传令兵传令,誓死要攻下大崂据点,给敢死队下了死命令。“我听着山下青保当官的喊‘回去说昂,拿不下来拿头!’。”战斗期间在山上躲避的孙成功老人对此印象深刻。此时已将近半夜,开始下起小雨。
“真是天助啊,雨不粗不细,打在身上风凉、舒服,正好打仗。前线的战士们都又来了劲儿。”回忆起小雨开始后的战斗,程谋洪至今仍热血沸腾。
小雨吹响了青保决战的号角。夜里12点左右,敢死队如法炮制,一鼓作气,冲向碉堡贴上炸药,“呼嗵”一声,西北角的炮楼瞬间也被炸飞。
方形碉堡的四面外墙虽未被炸裂,但内部楼层间的楼板都已被震塌。里面的伪军不少被砸死、砸伤,因此阵脚大乱。孙成功说,听说当时里面有一部分人要投降,一部分人要继续打,商议无果后竟内斗起来。
此时,趁着炸药包的一声巨响,青保四下的冲锋号一齐吹响,所有战士大喊“冲啊、杀啊”,声势浩大地向碉堡冲去。在据点的瓦砾堆里,俘虏了尚未断气的伪军,人数约大半个中队,缴获了枪支弹药等物资。青保方面则几乎无人伤亡。
就这样,将近凌晨1点钟的时候,经过一番苦战,青保终于成功地将大崂据点端掉!
大崂战役后高芳先(左)、特务大队长许京武(右)及缴获战利品合影。
攻打大崂据点,青保有三个大队参与。资料记载:“高芳先率第三大队队长董修璋,特务大队长许京武等向敌包围进攻,另一大队长孙克送截击西路增援之敌。”
“攻打大崂据点,主攻的就是许京武带领的特务大队。”曾参加大崂战役的青保传令兵程谋洪说。
许京武,崂山南龙口村人,早年曾在青岛市内日本人纱厂做工,会武术。他作战勇猛,浑身是胆,带有传奇色彩。采访过程中,记者遇到几位老人,他们表示听说过许京武拥有两项超凡的技能:双手打枪,且枪法准,能打中停在电线上的小鸟;马术精湛,从市内骑马回崂山老家,只需一刻钟。
崂山抗战时期,许京武是抗战武装骨干成员之一,先后担任督察大队特务队队长、特务大队大队长等职,走山路如履平地、疾如风火,人称“飞毛腿”。面对敌人,他人如饿狼,所以日伪军送他另一外号“许犸虎”。
1942年,李先良进驻崂山,将两大队合编为青岛保安总队,并增设特务大队,许京武被任命为特务大队队长。其所率队伍除参加崂山等地的大小战斗外,便衣队员还打入青岛市区,袭击敌伪警察所夺取枪支,截取日商纱厂布匹,暗杀死心塌投靠日军的汉奸,搞恐怖威胁奸商募捐抗日等等。
“青保有四个大队,前三个就按数字排,第四大队不叫第四大队,叫特务大队。特务大队,可以理解为特别任务大队。日本鬼子占了青岛以后,从沙岭庄、板桥坊挖了一道壕沟,一直到山东头,4米多宽。青保特务大队的任务就是沟里沟外。你不出来打,我就去里面扰乱你,让你混乱,去解决你的小据点。”程谋洪说。
今年89岁的朱念庆,曾担任许京武的通讯员。他向记者回忆了大崂战役当天,许京武带领特务大队的作战情况。“当时,许京武身边和我一样的通讯员有4个。那天,我们驻扎在山里。吃了晚饭,快黑天的时候开始进村。经过北龙口、沟崖等地,过了一个靠山坡的村,就到了乌衣巷附近。” 由于是摸黑行军,朱念庆并不能认清全部路线。他事后回忆,大概是到了劈石口子河东一带,许京武就派了两个人到炮楼附近的大崂观村,看此时被安排在前方突击的人是否准备就绪。“估计一个多小时吧,那两个人就回来了,说攻击的桌子、顶炸药的竹竿准备的可以了,光等命令了。”这个命令,指的就是总指挥高芳先的指挥号声。
许京武在后方督战,先是听到炸药一炸,火光冲天,这是据点西北角炮楼被炸掉的信号。沉寂一段时间后,又是一声震天的炮响,划破黑夜的第二道火光彻底结束了战斗。战斗结束后,接近天亮时分,许京武一行向大河东方向行进。
日本投降后,青岛保安总队进入市区,执行警备治安任务,许京武任青岛警察局分局长。1948年,任青岛第十一绥靖区保安旅特务队队长、团长。1949年6月跟随高芳先去台湾。
大崂据点变身配电室。(孙欣 摄)
大崂据点,位于崂山区北宅街道办事处大崂社区,紧靠滨海大道西侧。据点原址残骸已拆除,现建有一配电室。
从档案馆提供的资料照片中可看出,当年大崂据点附近,除了伪军碉堡,周围一片空旷,很难发现其他建筑。如今,这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配电室背后山坡上,建起了一排排崭新的现代化居民楼,周围气候宜人,环境优美。由配电室通往四面八方的道路,也早已变成了柏油或水泥马路。西边的道路两侧,有饭店、超市、幼儿园等。这就是过去那条通往夏庄的交通要道,沿此路向西,可以前往现在的大崂樱桃谷。
大崂所在的北宅街道,向来以酸甜可口的樱桃而闻名。近年来,这里举办的樱桃采摘节,更是让北宅一到樱桃成熟的五月就游人如织。为改善旅游体验,大崂又增添了很多新的变化,如增设指示牌、整修樱桃园内外道路,完善诸如停车场、农家宴等相关配套设施和服务。
如今,前来旅游的游客,若不了解历史,很难想象这里在七十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战役。时过境迁,这里的面貌无论怎样改变,那用鲜血写成的历史不应被遗忘。
程谋洪讲解战斗经过。
程谋洪,土生土长的崂山毕家村人,至今仍居于此。虽已89岁高龄,身板依然硬朗,讲起当年当兵打鬼子的经历,声音铿锵有力。
1942年春天,程谋洪16岁,王维玉、牟凯智的国民党山东保安第十三专区特务第二大队在毕家村一带招兵。程家应该出一个兵员,原本是18岁的大哥被挑中,由于大哥腿上生有铁骨瘤,排行老二的程谋洪应征入伍。
1943年,第二大队在王维玉大队长带领下投敌,毕家村一带被青岛保安总队接收,程谋洪遂加入青保,亲身经历崂山抗战大小无数次战斗,其中以五龙涧战斗中手腕受伤和石门山战役中被俘最为惊险。
“16岁刚参军不久,我所在的二大队就打了五龙涧一仗。那一仗是中了敌人埋伏,激战惨烈。”程谋洪说,日伪军从李村出发后,从戴家上流、毕家上流等地向五龙涧谷压下来扫荡。
“当时,我们看见五龙涧南山上的消息树倒了又立起来,又倒又立起来,一连两次。中队长冯正恒觉得事情诡异,就叫人传命令,一二三排赶紧集合,拉到消息树那儿去看看。”这其实是敌人在搞鬼,他们把看消息树的老百姓抓起来绑在树上,把放倒的消息树又给扶了起来,用来迷惑游击队。看树的老百姓趁日军不注意,把树用脚又给勾倒,但日军发现后又给扶了起来。
程谋洪一行爬上山坡,而日本人的机枪,就架在被扶起的消息树旁的石头上。“我们一露头,机枪就响了,一发发子弹噼里啪啦朝我们打过来,根本躲不了。”程谋洪被一发子弹打穿了左手手腕,周围的皮肉全都粉碎,整个左手手掌和手臂下半部分血肉模糊。同行的战友有被打穿了锁骨,有的被打中腿部,还有的被打穿了肠子。
1943年7月,程谋洪作为青保特务大队传令兵,参加了石门山战斗。“那一战,敌我力量悬殊,我们在石门山上差点让小鬼子包了饺子。被俘以后,没想着能活着回来。”
那一仗,鬼子、二鬼子打得特别凶,青保的撤退路线不断变更,程谋洪的任务就是来回传达命令。“来回几趟后,三大队长董修璋叫我给一中队的苏盛三队长送信,叫他们别往敌人集中的地方去。我爬上山头一看,他们已经撤了。反倒是我,被鬼子给围上撤不下来了。”程谋洪从一些牺牲的战士身上捡了几颗手榴弹,一边投掷,一边利用它们爆炸后的浓烟撤退,最后终于找了个绝壁上的隐蔽处躲了起来。
谁知这时,一名被炸断一条腿的青保伤员爬过来,将腿搭在程谋洪的肩膀上,也藏匿在石壁的缝隙之中。“只听砰一声,伤员被敌人发现一枪给打死了。”程谋洪的藏身之处已暴露,敌人抓起衣领,就把他拎了上来。
“鬼子兵上来就用日本话问我是八路还是土匪?我急中生智,用在无棣二路小学学过的简单日本话告诉他们,说‘我妈妈死3年了,我来家给她过三周年,然后让土匪把我抓去了。’,他们这才没一枪打死我,不过还是用枪把子把我好一个揍。”
日本人用绳子绑了三个扣,把程谋洪的头和两只胳膊绑了起来,然后把他拽下山,一直到了法海寺。程谋洪回忆,当时被抓的大概有七八个人,在南河崖边鬼子逼他们下跪照相。“鬼子看我身上有学生证,再一看我个头不大,以为我是学生,就把我带到一边去,后来发配到了胶县城,在胶县警备队收接电话。”
程谋洪一直计划逃跑。三个月后,他借机在一家裁缝店做了一套衣服,要了个黑胳膊箍,并让店里用白线给绣上“孝”字。在打听清楚从北京到青岛的火车停站情况后,偷上了一列快车,从沧口站下车,逃到了侯家庄的姐姐家。在东李联系上熟悉的青保内线后,他又回到了队伍。(部分资料、照片由崂山档案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