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曾经当过两年城管“临时工”的年轻小伙。
他说,城管的身份让他很受伤,家里介绍了三个女朋友,都因为这个身份吹了。
他调侃,自己其实就是个搬运工,正式城管只管开“罚单”很少动手,所以一旦出事,都是“临时工”干的。
有个问题他至今没想明白,城管的确是为了维护城市的秩序而工作,但城管和商贩的矛盾到底该咋解决?
记者面前的张洪(化名)个子高高的,显得有点瘦弱和拘谨。很难想象,他曾经也是我省某市一名城管队员。
25岁的张洪城管经历仅两年,最终离开的理由说来也简单——待遇低、名声不好。
在外面说自己是城管,别人看你都怪怪的
华商报:你当年为啥辞职不干城管了?
张洪:我递交辞职信时大队领导也问过我,我说了两个原因,一是工资待遇太低,刚开始时每月400多块,辞职前涨到800多;二是工作辛苦且不被人理解,在外面说自己是城管,别人看你都怪怪的,特难受。
华商报:听你的朋友说,这个职业一度让你感情上很受伤?
张洪:当时,领导没说啥就批准了。有个事我一直不好意思说——家里给我前后介绍了三个女朋友,都听说我是城管,吹了。我当时的感觉比做贼还难受。我爸打电话对我说,咱就是回家种地也不干了。
华商报:你当年是在什么情况下进入城管系统的?
张洪:我2007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去西安闯荡了半年,在食品厂打工。家里人嫌我年龄小,把我叫回老家。刚好市里给城管局招“协管员”,当时也没事干,就报了名。
华商报:当时报名的人多吗?你这个高中毕业生有优势吗?
张洪:报名好像有一百多人,高中毕业、初中毕业的都有,也有大专生和本科生。后来分配到大队后听说,“临时工”一直都不好招,家里稍微有点关系背景的,都不会来。
我们私下说自己就是搬运工
华商报:上岗前对你们有相关培训吗?
张洪:有,先是集中培训了一个月,学各种条例法规。分到大队后又培训了半个月,学习如何协助正式城管员执法。
华商报:你提到正式城管员,你们这些“临时工”和他们的区别有哪些?
张洪:首先是服装不同,我们的胸牌编号前的字母是“XG”,是“协管”两字拼音大写第一个字母,正式城管是“CG”,即“城管”。“协管”属于合同制聘用,正式城管属于事业单位参照公务员管理。我刚分到大队的工资400多元,而正式人员2000多元。
协管员没有执法权,每次巡查,正式城管的工作是给违法商贩开处罚证明文书,比如物品暂扣证明,我们协管员,说白了就是帮正式城管没收东西,说好听点叫暂扣。
华商报:也就是说,你们的主要工作是拉走被暂扣的物品?
张洪:是的,我们私下说自己是搬运工,这样你也就明白了为啥每次和商户发生冲突的总是“临时工”。因为正式城管很少动手,他们主要负责填写处罚文书,而协管员要动手扣人家东西,对方当然不情愿,往往就会发生冲突。我们是冲在最前面的人,一旦出事,责任也往往是“临时工”的。
华商报:为啥正式城管不愿意动手呢?
张洪:搬东西属于体力活,正式城管比较有优越感,这些活就该我们这些“临时工”干。另外正式城管人数有限,比如我们大队当时30多人,正式工作人员不到一半。巡查基本上都是两三个正式城管带五六个协管员,这时候,正式城管属于带队领导,怎么可能让领导动手搬东西?
管还是不管,里外不是人
华商报:你做协管员两年多,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张洪:待遇低、很辛苦,而且不被人理解。大多数协管员都是乡下或郊区来的,几个人在外面合租民房。除非有事请假,一般是没有休息的。
华商报:你做协管员两年多,和商户发生过冲突吗?
张洪:小摩擦有,但大的冲突还没有。在街上转时间长了许多商户都脸熟,互相给个面子,都能过去就行。
华商报:你没收处罚过乡下进城的果农、菜农吗?
张洪:其实,在城市里摆摊的,来自乡下的菜农、果农很少,大多数都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小商贩。真正的菜农、果农,我们会特别客气的,对方也会立马听劝。容易和城管发生冲突的是在城里生活的商贩。这些人比较精明,善于打游击,经常缺斤短两。
华商报:乡下来的果农、菜农会经常被欺负吗?
张洪: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我知道一个道理。谁家往前追三代都是农村人,更何况我本来就是农村人。再说,我这么单薄,也没办法去欺负别人啊。但我不敢保证别的协管员也没有过。
华商报:社会各界对城管的意见很大,你如何看待城管和商户的矛盾?张洪:城管的确是为了维护城市的秩序而工作,但一直不被大家理解。我们也很苦恼,城管和商贩的矛盾咋解决,我至今都没想明白。城市离不开摊贩,但谁管摊贩谁挨骂:工商管,骂工商;市容管,骂市容不是东西;现在是我们,我们也不是人。
就像我经历的一件事:一个老太太早上出去锻炼,嫌人行道路沿上有人摆摊、菜叶子乱扔,我为啥不管;等她两个小时后锻炼完,小摊贩都撤了,她张嘴又骂“全是你们这些城管,把人家卖菜的都赶走了,让老百姓吃菜都不方便”,让人哭笑不得。
许多熟人听说我是城管,都不大和我来往了
华商报:你当城管期间,介意别人说你是城管吗?
张洪:不仅仅是我,我许多同事、领导都是上班时不得已才穿制服,只要不是工作时间,大家都尽量穿便装。这个心理无论正式城管还是临时工,都有。
华商报:你遭遇过别人对你的歧视吗?
张洪:刚开始做城管时,我还很骄傲,好歹是穿制服吃国家饭的。但后来发现,不少熟人朋友听说我干城管,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中学同学聚会,偶尔也会喊我,但去了后有些人很不善意,经常有人取笑我说:哎,过几天草莓熟了别忘记给我们带几箱。
在他们眼里,好像我们能像土匪一样随便拿别人东西。后来有人问我在哪儿上班,我就说在做小生意。
华商报:听说城管经常没收小商贩的东西,包括瓜果蔬菜等。
张洪:如果商贩没有违反摆摊设点的相关规定,城管是不会去管的。如果要暂扣商户的东西,按规定必须开具票据,写清楚要求某时间段内到某地接受处理。
华商报:这个处理是指缴纳罚款吗?
张洪:除过罚款,还有学习培训,让被处罚的人学习相关条例。华商报:很多摆摊的人还被城管砸坏过东西?
张洪:城管的名声都是让那些作风简单粗暴的人搞坏的,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搞得城管如今成了过街老鼠。
今天这个局面是城管自己造成的
华商报:社会对城管有看法,你应该很清楚吧。
张洪:我们大队有个领导,一直不给孩子和老婆说自己的具体单位,很模糊地说在市上工作,有亲戚怀疑他在干保密工作。当年支队有个老同志退休了,儿子替他办社保,人家问你父亲干什么的,儿子说是城管,结果办公室的人全哈哈大笑起来。
华商报:城管今天这个局面,你认为是怎么造成的?
张洪:首先是城管自己,粗暴野蛮执法,二是社会缺乏对我们的理解。我们辛辛苦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城市的环境。
华商报:听说你一连吹了三个女朋友?
张洪:第一个女朋友接触了一个月,相互感觉不错,结果她父母强烈反对,最后才知道他父母摆摊时曾被城管处罚过。第二个还没见面,电话里人家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是城管。对方说,啊,城管啊,就是成天在街道上打老百姓的?挂了电话。第三个也没见面,介绍人说,人家嫌你工作不好听。
华商报:所以你就一气之下辞职了?
张洪:这也是一个主要原因吧,关键是待遇低、没任何劳动保障,且劳动强度大。这几年协管员一直不好招,稍微有点能力和家庭背景的,绝对不干这个活,出力不讨好,就像媒体说的,出了事都是“临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