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舒馨带一女孩在地铁十号线行乞。她因被疑带多个不同小孩乞讨被警方搜寻。(记者 申志民 摄)
7月11日,地铁1号线,一名乞讨者爬上车开始乞讨。(记者 浦峰 摄)
一名乞讨者租住的房屋,只有4平米。
北京地下深处,蛛网般的地铁线遍布全城。这个移动的社会有乘客、警察,还有换着方式讨钱的乞讨者。
地铁为他们行乞提供了温和的温度、密闭的车厢,以及大量拥有怜悯心的乘客。
乞丐从何而来,过着怎样的生活,坊间流传的“丐帮”和月收入过万是否属实?一个月以来,新京报记者近距离观察他们的生活。
假残疾
孙警官向他喊:“不要再装了!”起初乞讨者仍在地上爬行,很快,在乘客哄笑声中,他低着头站了起来
6月24日,晚8点,雨。王涌泉(化名)用塑料布裹着双腿,把坐垫包在屁股上。他决定,用双手在地铁二号线复兴门站爬上车。
二十多位乘客散坐在车厢里,有人低头打瞌睡,有人玩手机,一些人看着车窗外电子广告墙发呆。
王涌泉双手一支,从车门外跃进了车厢。地铁广播飘来“请大家共同抵制乞讨、卖艺等行为”的提示,王涌泉似笑非笑。
他打开身上巴掌大的小音箱,放起了歌曲《离家的孩子》,喇叭夹着“刺啦”的杂音。
王向对身边的乘客说“我是个残疾人,我需要帮助”。接着,他又借助双臂支撑身体,滑向一位女人身旁。一张纸钞递了下来。
晚10点,列车进入积水潭站,此时王涌泉已坐了多个来回,走遍了数十节车厢。
这期间,他曾获得一些中年女乘客的怜悯,他向她们展示了金属壳和塑料布里包裹着的“残腿”。
“男人在女人面前最大方。我向情侣们作揖,主要是做给女人看。”
三个小时的乞讨为王涌泉带来一堆碎票。“一块、十块、五十、一百”,总共200多元。他笑了:“虽然下雨,但收成不错。”
离开地铁时,王涌泉打开书包,掏出另一只运动鞋套在被包裹的脚上,然后将臀部的坐垫解开,放入书包,再将卷起的裤管放下。他不用扶墙,走路轻快。
“这是我养活自己的唯一办法”。
6月25日凌晨,40多岁的安徽人王涌泉酒后窝在沙发里,称脚有残疾不假,但如果不在地上挪着屁股乞讨,谁会给钱?
夸大残疾程度或假装残疾乞讨,在北京地铁并不罕见。
7月16日,地铁五号线天坛东门站警务室孙姓辅警称,去年4月,他在列车上执勤时,一约50岁的男人在地上爬着行乞,“一只腿包裹着塑料布,显得很可怜。”
“我仔细一看就发现了破绽”,他另一条“受伤的腿”仍可用力。孙警官向他喊:“不要再装了!”起初乞讨者仍在地上爬行,很快,在乘客哄笑声中,他低着头站了起来。
20岁的金大大(化名)先天失明,他来自河南农村,在北京地铁里乞讨近十年。
金大大认为,凡是有劳动能力的,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抱小孩的还是面目留疤的,都是“假乞丐”。
他称,遇到伤残的乞讨者,他总会想想自己的遭遇,默不作声;而装瞎装残的,他则无法忍受,凭灵敏听觉,他会循声冲过去,砰地将拳头砸过去。
租孩子
“小孩不一定是拐来的,一般从老家花钱‘租’,隔段时间再换”
6月27日下午,地铁10号线,30多岁的舒馨(化名)一手牵着4岁的女儿,一手拿着话筒唱歌。时不时她会停下来,蹲下身为女儿喂水。
“丈夫与我离婚了,我带着女儿无家可归”。来自甘肃农村的舒馨和女儿下地铁已俩月,比去饭店当服务员轻松,赚得差不多。
但7月16日,据媒体报道,舒馨被市民发现每日带不同小孩乞讨,可能有多个孩子。
7月17日晚,公安部打拐办主任陈士渠发布微博回应“发现此女请报警,已部署核查”。
孩子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目前北京警方已介入调查。
舒馨这类“抱小孩的”,是王涌泉等人的“眼中钉”。多年来盘踞在北京地铁的乞丐们一直致力赶走这些外来者。
2010年,金大大发现,一些抱孩子的女人涌进北京地铁向乘客要钱。
“好几百人规模,几乎地铁每列都有”,王涌泉回忆。
当年3月,民政部在沪部署世博会期间对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许多常年在上海的乞讨者纷纷转战北京。
7月16日,地铁辅警孙先生称,警方发现地铁里抱孩子的女人以甘肃籍为主,“一条线往往密集出现,多达十多个”,“一次执法中,我一天抓了七八个抱孩子的”。
多位民警称,抱孩子的“多半是抱自己的孩子,检查时发现有出生证明,验血也未发现非亲生”,“尚未发现存在拐卖等情况”。
“小孩不一定是拐来的,一般从老家花钱‘租’,隔段时间再换”,舒馨对新京报记者说,“从穷地方800元到1000元每月租个孩子,等孩子上学时再送回去。”
北京地铁民警贾俊平称,据他了解,不排除一些抱孩子的乞讨者之间相互换孩子。
6月25日凌晨,古城地铁站附近一烧烤摊旁,王涌泉咕咚一口啤酒下肚,得意地告诉记者,“知道现在地铁里为啥看不到抱小孩的?是我们赶跑的。”
金大大、王涌泉等资深地铁乞讨者当年曾发动针对“抱小孩的”的“自卫反击”。
王涌泉称,数十位乞讨者曾在一家饭店搞了专门聚会,商讨如何赶跑“抱小孩的”,“决议认为,见到就赶走”。
在地铁中遇到“抱小孩的”,金大大会凑过去警告对方:“滚!谁让你们到北京地铁的啊,这里不欢迎你!”
多位乞讨者对新京报记者说,“抱小孩的”往往并未因资深乞讨者的威胁离开,而是避开人流量较多的线路,去相对偏远的地铁线路行乞。
“高”收入
“每个月能赚七八千甚至更高”,王涌泉说,“我正在琢磨要不要招几个徒弟”
6月24日凌晨,王涌泉租住在古城地铁站附近一10多平米的一居室里,摆着一台微型电视,一张沙发,桌上还摆着一部手机。
“每个月能赚七八千甚至更高”,他说,“我正在琢磨要不要招几个徒弟。”
北京地铁多位民警称,乞讨者分布在地铁各条沿线,部分乞讨者将讨饭当职业,收入数千元。
据记者调查,乞讨者们的月收入有的达七八千,有的只一两千,取决于勤奋、技艺与运气。
但乞讨的风险是实实在在的。
一位乞讨者称,警察经常打击乞讨行为。
他说,站台上的警察并不可怕,乞讨者都知道车一进站就要立即停止乞讨。可怕的是车厢里的便衣,人太多很难看见,等发现时已被抓了。“会被罚款,治安拘留。”